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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无对证(六更、七更二合一)

    

死无对证(六更、七更·二合一)



    巨型岩石错落不齐,深邃的裂缝一直延伸至看不见的黑暗处。

    秦销立在水中,握着撬棍,透过头盔的夜视眼镜,扫视石表的起伏脉络、渗水窟窿形状及面积……

    仿佛一根笔尖流淌出金色的细流,在漆黑石表上写下密密麻麻的方程式,画出受力分析、结构分层,圈出松动区域,最后印上一个大大瞄准“十字”。

    他举起撬棍,猛凿下去,碎石噼里啪啦地崩溅到镜片上——!!

    “……你别看我。”

    清冷的声音回荡在黑暗的海蚀洞中,秦销顿感一股冰冰凉凉的地下水浸透了知觉。

    汪悬光冷冷地回望着他,头盔上的矿灯刺向眼睛,他切身体会到“在极致的黑暗中被强光近距离直视”是什么感觉了,连忙关了自己头上的灯。

    私人岛屿西南侧有一大片天然的海蚀洞,两人午后闲来无事,戴上头盔去洞中探险。洞中极致漆黑,头上矿灯近距离照来,简直能把人照瞎。

    灯关掉后,洞内一丝光线都没有。不知谁先动了一下,他们立刻抱在一起拥吻。视觉受限放大了其他感官,咸湿的海风裹挟着浪涛声吹拂小腿。

    他吻着她柔软的嘴唇,感受到她炙热的呼吸吹拂着面庞,某种蠢蠢欲动的欲望渐渐抬头。

    汪悬光含着他的下唇,轻声说:“我不想在这个鬼地方做。”

    “我也不想。”

    “你顶到我了。”

    “正常的生理反应,我控制不了。”

    秦销一点都不抱歉,手扣着她的后腰又往自己身上按,泳衣外大片皮肤相贴摩擦,清清凉凉,身体深处悄无声息抬头又渐渐壮大的是欲望,但并不是性欲。他只是想抱得再紧一点,紧到rou身可以化为影子,一片啜饮着另一片,融化在洞xue的漆黑中。

    嘭——

    嘭——

    果然堵不如疏。

    石灰岩越凿越薄,孔xue边缘被汹涌的水流冲刷挤、压裂,缝也越来越大。底部的裂缝支撑不住其上重量,“哗”一声坍塌。

    秦销的大脑在瞬间发出指令,转身、抬臂、后退到半米外,然而沉重的身体只来得及让他稍一侧身,暴雨般的碎石便砸了下来。

    他整个人被拍进了黑水中。

    “啭啭——”

    前一夜忘了关窗,一只黑枕黄鹂鸟误闯进来。树屋地上虬结着粗壮的树根,热带阔叶植物参差错落,忽开忽合,整间房是一片微型生态循环的小森林。小黄鹂盘旋了几圈,迷失在树叶间没找到出口,叽叽喳喳,越叫越尖。

    汪悬光被吵醒后非常不满,钻进枕下,压住耳朵,又踹了他一脚,喊了句:“秦销。”

    他迷迷糊糊地下床穿鞋,把黄鹂鸟赶了出去,回来时汪悬光又睡着了,趴在床上,头还埋在枕头下,光裸的背、腰、臀在黎明的清光中镀上一层暗金。

    他轻轻笑了下,然后虔诚地俯下身,在她臀尖上轻轻一吻。

    ——“秦销”。

    ——她叫的是“秦销”。

    她对他一向没有称呼,有话直接说“你”,阴阳怪气时喊“秦先生”。此前他没少在床上使坏,叫他名字他才肯换她喜欢的力度,或者她叫一声,他才肯动一下。

    那是她第一次主动叫他的名字。

    “秦”、“销”。

    ——普普通通的两个字,经她之口便成为了咒语。

    后来他心脏爆开,数次徘徊在生死迷途之间,哀怨鬼泣从十万八千里外的幽黑彼岸刮来,无数双腐臭溃血的手要将他拉入黑门,但只要一想到她曾呼唤过他的名字,他便一再顺着手术室的仪器声,爬回人间。

    秦销从黑水中挣扎着站起。

    河水已经没过了腰,在身侧一波一波动荡着。他急剧喘息,扶着石壁,向着目标点跋涉,停在一处“V型”裂缝前,举起撬棍——

    嘭!

    嘭!

    飞溅的碎石迸在作战头盔上,打在灌了铅一样沉的手臂上,不知是他的腿脚还是腰腹,水下的某个部位似乎被裹挟在流水中的锋利物划伤了,黏稠的血在水中散开。

    溶洞封闭氧气不足,强劲水压又挤着胸腔,秦销确实已经到了体力极限,腥甜气息不断冲上咽喉,而神经感官被激增的肾上腺素所覆盖,一丝一毫的痛楚都察觉不到,脑中只剩下一个念头——

    砸!

    再砸一点……

    一点点……

    只要再扩大一点点,就能给悬光争取到一分钟……

    几十秒……

    嘭!嘭!嘭!

    一声声、一下下。

    麻木而执拗地砸,转瞬之间河水涨到了肩胛骨下,他从水中再也抬不起手臂,便用左手抱着岩壁,右手哆哆嗦嗦地对着裂缝捅……

    哗哗哗——!

    热带对流雨浇灌着整个岛屿,远处海面闪着青紫电光,转弯处的悬崖表面被雨水浸得亮通通的。

    秦销躺在柏油马路上,向汪悬光伸出手,带着婚戒的无名指倏然一闪:“反正已经湿透了,你也躺下来吧!”

    汪悬光没动也没吭声,端着肩膀,居高临下地瞅着他,一脸“你又在发什么疯”的冷漠。

    “这是一条宽敞的双向马路,左边有个四十多度垂直的悬崖急转弯。岛上没有别人,车从来不限速。如果此时保镖开车经过,瞬间会把我碾成一滩血rou。”

    汪悬光冷笑:“你是在暗示我赐给你一个这样的死法?”

    秦销没有回答,手也没放下来,只用热切的眼神盯着她。

    在私人岛屿度蜜月的好处是可以随时随地发情,因此安保团队只在固定巡逻,没有两人召唤,不会随意外出,所以他的意外假设绝对不会发生。

    雨已经下了一会儿,两人全身湿透,没必要再找地儿躲雨。他也知道自己耍赖皮时,汪悬光从不和他硬杠,果然,她翻了个白眼,一捋碎花裙,挨着他躺了下来。

    只有在这时,雷声大作,天地间像被劈开一样!

    雨水在路面上击出烫腥的尘烟,他在雷暴中大声地喊:“我现在好开心,悬光——”

    “嗯。”

    “问问我为什么开心——”

    “不问你就不说了吗?”

    “你问问嘛~”

    汪悬光言简意赅地说了一个字:“问。”

    秦销大笑出声,胸膛里发出畅快的震动,微眯的双眼望着天上积成一团团浓墨的乌云,喊道:“你和我,并肩躺在一起,只要这样,我就很开心了。”

    他没有转头去看汪悬光的表情,但知道她脸上一定是一副“早就了然”的无聊神色。他了解她,一如她了解他。他们同一块质料。

    “我希望宇宙在这一刻毁灭!”

    汪悬光唇边勾起一抹讥讽:“我和你变成两个二维的像素点是吧?”

    秦销握住了她微凉的手,手指一根根插入,正色道:“如果此刻有车经过,碾碎了我们的血rou,大雨会把你我冲进沙泥中。我们rou身泯灭,人形消散,变回同一块泥巴。”

    哗啦啦——

    一大片松动的岩石在水压冲击下轰然倒塌,四面八方的水流旋转汇。秦销连忙将撬棍卡在岩缝,方才被刀剜rou的左臂,紧抱着凸起的岩石,勉强稳住自己的身体。

    他在洪流的冲刷下勉强回头,浑浊的水浪拍得夜视仪镜片尽是水痕。

    看不清。

    什么都看不清了。

    悬光那边……还撑得住吗?

    刺骨的冷水不断拍到脸上,又一波突流卷来,刹那间水位没过了他的头顶——

    海下十五米处,日光和月光都被水散射了,昼夜区别微乎其微,他们还是选择夜潜。

    有一次,他们遇到了一群漂亮的发光鱼,通体蓝绿,尾鳍抖落下细雪般的银蓝磷光,游进珊瑚枝桠,又从海葵的触手须下钻出来,穿梭往来,自由自在。

    汪悬光看鱼群看得出神,他就悬停在一旁看她。

    头顶潜水灯照亮周围几米,背后的氧气瓶泛着冷光,面镜下她的侧脸沉静,深黑眼珠纯澈无杂质。

    这个深度,美丽和寂静统治着一切。她在水下的存在,又构成了寂静本身。

    没人可以扰她的宁静,冷漠和纯粹的高度统一。时间之上,置之度外。

    他望着她,只是望着她,仿若一个鸦片吸食者,倘若没有她,他将困于荒寂和永暗的折磨。

    那一刻,他清醒地知道自己正走向血淋淋的结局,像一个伏身叩拜的殉道者——我若由海路行走,将不惜成仁为浸在海水的尸体;我若由陆路行走,将不惜成仁为被野草裹包的尸体。

    咕噜噜——

    秦销挣扎着钻出水面,水位已经漫上肩膀,可水流还没有改道。

    他跌跌撞撞地游回V型裂缝处,撬棍早不知被急流冲到哪儿去了,只好抱着附近一块的凸起,脚下用力蹬、使劲踹,泥沙碎石打着旋流转。

    但速度不够快!

    他又吸了一口气钻进水下,近距离望着岩石,看清了薄弱处的孔隙,便用胳膊肘击,用手指生挖。

    挖得十根手指从鲜血淋漓到血rou模糊。

    哗啦啦——

    侧面岩壁接连传来断裂声,秦销钻出水面,迎面一个大急流当头而至!

    水流裹着他急转,转得他眼冒金星,不知被水带出了多远,后背碰到了一块凸起的岩石,他立马转身抱住,头一伸出水面,铁锈味顿时冲上咽喉,紧接着呛出一口热血。

    就在这时!

    轰隆轰隆轰隆——

    V型裂缝右侧的底部终于支撑不住整面石壁的重量,开始急剧摇晃。

    接下来的画面,比地狱开门更加恐怖。如果开一个全知视角,可以看见大片大片急行的水流,如鸭蹼一样收拢,冲向更低的地势,更大的泄口。

    那一面所剩不多的岩壁,发出磅礴的倒塌声,下一秒,洪流不顾一切喷薄而出,掀起的黑色巨浪直冲穹窿!

    成功了……

    悬、悬光……

    旁人命悬一线时可能会大脑空白向死神投降,但秦销无比冷静,脑海中还能浮现出3D全景模式的水流模型,他咬着牙关全力向一旁游去,企图与恐怖的巨浪竞速。

    巨流裹挟石块转瞬而至,他刚浮出水面,又被一个激流卷着重重地砸上了岩壁!

    ——悬光。

    ——我要……悬光……

    强大的求生意志将肾上腺素榨到极致,颈侧青筋暴跳突起。秦销手脚并用向上挣扎,数次潜出又数次被拍下。

    轰隆!

    最后一个两米多高的急浪打来,他耗尽了最后一丝力气,整个人被卷进急水中,只剩下石壁上拖出一道鲜血淋漓的痕迹。

    ——要长命百岁啊。

    ——悬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