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无对证(五更)
死无对证(五更)
秦销连忙攀着湿滑的岩石往上爬了,及时避过这些能卷走他的重物,又见缝插针地从水里捞住了一根撬棍。 连切割机都被被冲过来了,逃生井那处低地被彻底淹没了。 水涨到这么高,堵是堵不住了。 只剩一个办法了。 他喘息着,爬到上层干燥岩石上,找了个面表裂缝处,用撬棍往下一扎,抓起一把碎石粒放在手电光下仔细辨别。 万幸。 是石灰岩,不是花岗岩。 秦销盯着和泥的手掌,面色平静无波,唯有眼底浮现出些微笑意,随即爬起来,擦了擦手,走向高处的岩石平台。 …… “悬光?你还醒着?” 汪悬光身体略微一动,黑色羽绒服遮住了某些东西,秦销没精力顾及这些细节,只把手电筒放在她身边,同时按下通讯器:“你们还在吗?” “一直在,”蓝秘书立刻道,“我们看到了您移动到电梯井的四十六米外。二百米外有一处一米多宽的天然缝隙,救援队会从这里进。只是洞口有B组的人蹲守,火力很强,孙珩和程嘉嘉正在与他们交火,估计还得一会儿……” 秦销一点都不好奇她们是怎么知道那是B组的。 溶洞连着地下军事基地,出口非常多,从基地下来的路径被汪悬光炸了,最快的生路没了;山中存在像地鼠洞一样多的洞口,只是出于军防安全,洞与洞之间相隔甚远。除了距离还要考虑溶洞的复杂性,救援队也许会进入汪悬光炸弹引发的塌陷区,清理堵塞会花更多的时间;如果垂直逃生井没淹,吊绳索下来需要评估稳定性,再加固现场,所以,从附近的自然裂缝中进入是最佳方案。 “最佳”也需要一定时间。 他是那么那么想把从太古宇至最终热寂的美好物质都一股脑地塞给她,而最后时刻,他能给她争取到的只有时间。 “我这里有十七个大裂缝在流水,十米之内有四个‘瀑布’,我用小型石块堵了几处,但已经堵不住了。” 秦销的话是对蓝秘书说的,也是在告诉汪悬光: “两点钟方向有一个五六十厘米的裂缝,那边的地势低,墙体还是石灰岩,我可以扩宽裂缝,把水引过去。” “……” 汪悬光深深地盯着他,非常清楚这个计划意味着什么。 果然下一秒,蓝秘书在耳机内几乎算是吼了出来:“您会被水流冲走的!” 没错。 破坏岩壁强行使激流改道,他站在改道口一定会被卷进急流中。 无异于自杀。 “我知道。” 秦销平静地说。 “我把悬光放在了一个稍微高点石头上,水位会升得慢一点,拖个二三十分钟,应该够你们找到她。” 汪悬光眯着眼睛,欲言又止,似乎想要嘲讽,可刚喘了一口气,又开始剧烈咳嗽起来:“咳……咳……咳咳咳……” 蓝秘书在耳朵里还激动地说着什么,秦销置之罔闻,略一侧头,敲击耳道,取出了通讯器,塞进汪悬光的耳中,语气还挺轻松的:“和她们保持联系。” 说完这句话,他稍迟疑了一下。汪悬光手臂中的定位器已经被取出来了,通讯器为方便隐藏在耳中,体积非常小,没有定位功能。 这样不行…… 秦销从作战服口袋里掏出了一把折叠刀,接着撸起了袖子,露出臂膀,在狼眼手电的照耀下,刀锋一刺,毫不犹豫地剜开自己皮rou,取出了定位器,扔在地上。 “我不一定会被冲到哪儿去,这样她们就能找到你了。” 定位器暴露在空气,会标记停留的最后一个地点。 “咳咳……你去凿洞……咳咳咳……”汪悬光舔了下嘴唇,“可能水流还没改道,你就先被压死了。” 相较于主要由矿物成分的花岗岩,碳酸钙沉积的石灰岩更容易被撬动。但用撬棍破坏岩层脆弱处,是从定点向周围扩散,岩石又不会像豆腐一样击哪儿破哪儿,扩洞会导致更多的岩石滑落,甚至引起塌方。 “你想让我留下陪你?埋个两百年后再被人挖出来?” 秦销沉沉笑了两声,单手压制臂膀止血,另一只手牵住她戴着婚戒的右手,放在自己手心紧紧握住,苦恼道: “怎么办?砸死的鬼,没有水鬼好看吧。我知道你一直都喜欢我的脸,没了这个皮囊,你肯定不让我靠近你了。为什么到了那边,我还得对你强取豪夺啊。” 他方才在急流中跌倒了几次,浑身上下湿淋淋的,水珠顺着乌黑的发梢往下淌,迸溅到汪悬光躺着的岩石上。 他抹了一把溅到她脸上的水珠,换成双手捧住她的手,放到自己干裂的唇边,不住地落下碎吻:“你知道,我从来都不想强迫你。” “……” 汪悬光没有说话,只是回望着他,望着这双如黑曜石般深邃的黑眼睛,注视着他眼底那一丝柔软的微光,然后轻轻地、长长地叹了口气。 两个不相信灵魂的无神论者,只要轻轻一个对视,就会让所有言语都化为苍白多余。 没有阻拦,更不会道谢,她甚至都没有问一句“你想听我说‘我爱你’”或者“你有什么话想听我说吗?” 只有这一声叹息。 沉重有形。 仿若巨大的寒铁兵器落地,轻描淡写扣合了他的结局。 大水漫灌溶洞水声轰轰作响,虚空中那只倒计时的沙漏越流越紧。 每耽搁一秒,都会降低一分她的生还几率,纵然还有一辈子的话想和她说,他也只能哽咽着,动了下咽喉,对着她的嘴唇,落下轻而虔诚的一吻,再滚下几颗热泪。 那修长的手指破烂流血,几个甲盖齐根翻翘,紧握着汪悬光手背,用力到青筋暴起,旋即一根一根地,缓缓、郑重松开她的手…… 最后仅剩下指尖划下的血和泥蹭在雪白细瘦的手腕上。 他放手了。 ——我希望永远拥你在我的怀中,永远聆听你细腻的呼吸。但如果不能,那我希望你自由。 “以后路过池塘河边,你都要小心点,有个水鬼在看着你。” 秦销痛快地笑起来:“悬光,你要长命百岁!” 狼眼手电留给了汪悬光,他抹了把满脸的水,戴上有夜视功能的作战头盔,然后拎着撬棍,利落转身。 “秦销——” 汪悬光的嘴唇只动了这一下。 其他什么都没说。 “……” 秦销听见了。 他没有停步,也没有回头,逆着一波一波翻涌上来的水流,费力地向下跋涉。 纵然有一辈子想对她说的话,但再说上五六十年,他的倾诉也只有一个主题。既然她知道他爱她,那便不存在没说完的话。 爱和死永远一致。 求爱的意志,也就是甘愿赴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