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埃莉诺篇 Chapitre 22. 教皇的邀请

    

埃莉诺篇 Chapitre 22. 教皇的邀请



    在峡谷中行至半路,头顶突然传来雷鸣般的轰隆声。埃莉诺脑海里仿佛劈下一道闪电,瞬间一片清明,她勒转马头,一边狂喊道:“有埋伏!往后撤!”

    话出口时已经太晚了,数十斤重的巨石和粗长的树干像山崩一般从头顶砸落,堵住了后撤的道路,后方的部队在反应过来之前就被砸成了一地血糊rou浆,与尘土化为一体。

    “熄灭火把,别当靶子!下马,举起盾牌,爬回去!”埃莉诺急得像心脏都被扯掉了,但还是没有忘记有条不紊地下达指令。

    她率先下了马,快速攀上路障,谁知才一探头,一支冷箭就贴着她的头皮飞过去。

    后方法军一半勉力顶起盾牌,另一半高高举起弓箭,冰冷的箭尖指向的都是前方的友军,而不是头顶的突厥伏兵。埃莉诺难以相信自己的眼睛:“路易,您疯了吗!”

    跃动的火炬映照着路易国王眼里的寒芒,他的声音低沉得令人陌生:“是您说的,朕是国王,国王不需要忍耐。”

    所以布洛瓦伯爵根本没有提前来扫清伏兵,甚至他接到的指令也许只是来确认是不是有伏兵然后通报路易国王,难怪她没有收到先头部队的通报;所以进入山谷的时候,路易一反常态让她先行;所以阿基坦的军队被派到末尾压阵,就是为了让他们不了解前方的情况,无法来援。有那么多的古怪,她却被长时间的顺利冲昏了头脑、麻痹了神经。

    同床共枕十二年以后,埃莉诺再一次认真打量起她的丈夫,终于后知后觉地发现她用十二年的时间将一只“剥皮耗子”养成了一匹狼,而这匹狼今日露出了獠牙,正准备扑向它怨恨已久的猎人。

    前方的路伸手不见五指,头顶的重物还在轰隆隆地砸落,后方的弓箭蓄势待发。埃莉诺身边只剩下十余亲兵,她攥紧了拳头,心头凉得像戈壁夜晚的岩石。

    “预备——”

    听到路易国王的声音,阿基坦的亲兵立刻将女公爵团团围住,但是埃莉诺知道这也不过是早死一秒和晚死一秒的区别。

    后方法军的队伍里突然有一人大声叫嚷着,挤开队伍往前走。到了过于狭窄无法通过的地方,甚至直接弃了马,小跑上前。竟是贝尔纳修士。

    贝尔纳修士扯着路易国王的马缰,声嘶力竭的喊叫声在巨石撞击的间隙中也清晰可闻:“国王陛下,您这是做什么!”

    “滚开!”路易一脚重重踢在贝尔纳修士的胸口:“再拖延时间,我们都要被砸死在这儿。”

    贝尔纳修士捂着胸口重重撞上坚硬的岩壁,还来不及喘口气就立刻站起来,指着路易怒斥道:“我瞎了眼才一直觉得您虔诚敬主。陷害盟友、残杀发妻之人,不配为主的仆人!”

    路易却充耳不闻,下令的声音毫无温度。

    “放箭!”

    “我绝不会——”贝尔纳修士突然三步并作两步爬上路障,身体瞬间被流星般飞来的箭矢穿成了刺猬:“坐……视……不……理……”

    空中坠落的一节横木将他未说完的话永远地砸入了地底。

    借着坠落物阻断法军视线的间隙,埃莉诺脑中灵光一闪:“往崖顶爬!快!”

    十余亲兵一听此言,立刻将盾牌背到背上,手脚并用地攀附上岩壁。即便是在这种危急关头,训练有素的阿基坦精锐也迅速找到了合适的阵型,交错排布着往上爬——这样既不会在自己跌落的时候牵连到下方的战友,也可以为下面的人提供些许防护。

    法军的弓箭又齐射了一轮便没有了声息,必然是不敢在此处多逗留。头顶的坠落物却越来越密集——敌军发现了有人在往上爬。

    能不能活着爬上去,爬上去能不能活着击退伏兵,埃莉诺心里一点底也没有。但是比起后方数百名法兰西弓箭手的箭网和前方不知布置了多远的埋伏,和也许在山口那头等着捕杀漏网之鱼的突厥军队,往上也许是唯一的生机。毕竟按照埃莉诺的经验,这种占尽地利的伏击方式一般不会安排太多士兵。

    一块硕大的阴影从埃莉诺身边滚滚而过,她刚舒了一口气,就听斜下方传来一声惨叫。

    埃莉诺惊得喉头一空,忍住了没有回头,只是压低了声音为大家鼓劲道:“别分心!越快爬上去,活下来的几率就越大!”

    十余米的岩壁是埃莉诺这一世走过的最漫长的道路,比在波尔多的教堂里,和路易国王一同走上祭坛宣誓的那段路还要漫长。

    但她始终相信,再漫长的路都有尽头。

    在接二连三的惨叫之后,埃莉诺的上方不远处传来了喜悦的声音。

    “到顶了——”这名士兵的话音未落,只听白刃破开rou体的声音,一具新鲜尸体混着四溅的血液坠入了深不见底的山谷。

    埃莉诺咬咬牙,趁机紧爬两步,终于也触到了平坦的崖顶。她的运气很好,刚刚动手的突厥士兵还没有转过头来,其他的士兵也都隔了几步路的距离。埃莉诺轻手轻脚地翻上地面,飞起一脚将最近的那名突厥士兵踹下了悬崖。

    旁边的敌军很快发现了这边的情况,挥舞着弯刀哇哇叫着冲了过来。

    埃莉诺判断得没错,悬崖上布置了不少重物,但是伏军的确不多,四五十人而已。不过对于现在的埃莉诺来说,四五十人的数量也够让她头晕目眩了。突厥人不认投降,必须得把他们全部杀死,埃莉诺等人才有活下去的希望。

    埃莉诺抽出了腰间佩剑,存活的几名阿基坦亲兵也都爬了上来,几人立刻与突厥敌军战作了一处。

    说“战作一处”实在是抬举阿基坦这方了。相差十倍的悬殊军力,造成了完全一边倒的局势。阿基坦几人靠作一团,且战且退。等终于靠上石块堆积的屏障之时,埃莉诺的身边已经只剩最后一名士兵。

    没想到刚刚摧枯拉朽的落石,此刻成埃莉诺了救命的稻草。她还没敢松一口气,一道刀光闪过,漆黑的血液从那名士兵的脖颈中间喷涌而出,溅满了埃莉诺的脸庞。埃莉诺张了张口,想喊一喊他的名字,却发不出声音来——他为她丢了性命,而她才刚刚发现自己根本不知道他的名字。

    埃莉诺举起佩剑,刺入一名突厥的胸膛,算是为那名士兵报仇了。

    可一名突厥倒下去,登时又有三四个围了上来。这一刻她有些后悔:她总觉得rou搏的事情属于地位低微之人,上位者的任务是运筹帷幄,假如当初学习剑术的时有更认真些,今日怎会几无还手之力?

    不知从何时开始,远方响起了细碎的马蹄声,那声音迅速接近,迅速响成密集的鼓点。埃莉诺心里的防线成片崩塌,膝盖瘫软下去,连手中的剑都忘了拔出来——自己已经是强弩之末了,哪里还需要劳烦威名赫赫的突厥骑兵?

    在分神的间隙,一把弯刀斜刺过来。埃莉诺凭着本能移开了要害。而衣帛撕裂声之后,肩膀处传来的剧痛将埃莉诺的神智稍稍拉回些许。

    她不想死,不想在这荒郊野岭的地方随随便便地交待性命。不想再去碰那些衰老、肮脏、恶臭、病痛缠身的躯体,不想从头开始!

    她虽然横起剑,却再也没有了挥退敌军的力气。

    她再次横起剑,却见一把长枪穿胸而过……

    等等,她为什么能看到枪尖?

    埃莉诺勉强定了定神,发现长枪穿过的不是她的身体,而是前面的突厥士兵。

    策马而来的,也不是布衣的突厥人,而是白袍银甲的骑兵!那是梵蒂冈的圣殿骑士团!

    埃莉诺的手臂突然被人拽住,身体失去重心,世界天旋地转。在反应过来之前,她已经坐在了马上,稳稳落入一个结实的怀抱里。

    “您还好吗?”罗伯特骑士长一手持缰绳,一手握长枪,利落地解决了身边的突厥人,马上掉转马头去帮自己的同袍。

    除了左肩上的穿孔,身上被短暂遗忘掉的其他大大小小的伤口此时一齐发作,豆大的汗珠从埃莉诺的额头滚落。她勉强抬了抬干裂的嘴皮:“还行……”

    罗伯特的长枪从最后一个站着的突厥人面孔上抽出来,对着其他圣殿骑士一声呼号,二十余匹白马立刻集结,全速朝着地平线消失的方向跑去。

    “我从远处就看见了,您一个人坚持了很久。”罗伯特抓缰绳的手用力环住她,又不敢收太紧,怕碰到她的伤口:“我快吓死了,怕下一次眨眼,就会看到尖刀刺进您的胸膛。”

    “虽然没有被突厥人杀死,倒是可能会被您的马颠死。”埃莉诺没好气地抱怨道。

    “抱歉,刚刚鞭打得太狠了,现在它有些喘,真是罪过,”也不知罗伯特到底在向谁道歉:“但是我们现在还是得快些离开,如果突厥骑兵到了,我们就麻烦了。”

    一行人直跑到天蒙蒙亮,才敢将速度缓下来。

    感受到颠簸变得平稳,在骑士长怀中小憩的埃莉诺睁开了眼睛,问道:“你们带我去哪儿?”

    “先去附近的城镇处理伤口,然后……”罗伯特犹豫了一会儿:“然后去梵蒂冈。”

    “我有得选吗?”

    此时,身侧的骑士之中响起一个有些阴阳怪气的声音:“王后殿下想拒绝教皇的邀请吗?”

    埃莉诺循声望去,才发现一众白袍之下,有一个人穿的不是银甲,而是红色长衫。她明白了,似笑非笑地望向骑士长:“教皇派您来抓我,又信不过您,所以找了个红衣主教来盯着?”

    罗伯特有些局促地犹豫着,那边的红衣主教抢先接话:“王后殿下说的什么话,教皇陛下不过是担忧您的安危,派我们接您去梵蒂冈好生保护着。我们不是刚刚才救了您吗?”

    “瞧我都忘了多谢诸位救命之恩。那就劳烦诸位带我去梵蒂冈了,我正好可以和教皇好好叙叙旧。”埃莉诺皮笑rou不笑地客套着。

    到了梵蒂冈之后,她的处境想必不会很好,但总比死要好。

    在很遥远的过去,她拥有漫长的生命。她看到河流推平高山,荒漠里长出森林,也觉得不过是弹指一挥间。如今身在这沧海桑田之中,才明白生命渺小,而世事难料。

    但是埃莉诺从来不怕螳臂当车。也许内心深处,她依然是那位俯瞰芸芸众生的德鲁伊神女,岂能容这微不足道的世间随意决定她的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