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阴功十八法 第16章

    八月二十九日,黄昏。黑风岩相对的两片山壁高高耸峙在那里,有如斜斜伸展向空的巨大双翼,山壁呈现着乌黑的色泽,以至西倾的阳光投射在这儿都泛着阴暗了,岩下夹缝似的一条隘道,宽约丈许,略微弯曲的通过两边山壁的中间,四周是隆起的坡地,野藤杂草密生,矮小的树丛随风仰俯,大概是此地风势较为强劲的缘故,草树全长得低矮,簌簌拂动之余,倒像是在朝着黑风岩不停的膜拜。

    隘道附近,时有人影闪晃,但数不清一共有多少人,亦难以确定都是些什幺人,不过,有人在那里决不会错,金蜈门的人。这辰光,吹刮的是北风。

    掺加了硫磺硝石火药末子的桐油总数是三十桶,都是用特大号的木桶装盛,每桶粗近合抱、高逾人腰,一辆双辔蓬车上只能放置六桶,蓬车是分不同的时辰个别进入指定的区域等候,然后在预定的时间赶到某一地点集合,五辆蓬车错开出现,并不起眼,而百十个人零散掩入,就疏疏落落的找不到人影了。在人鬼判薛雷的调度下,大伙的行动非常顺利,他们也尽量做到了不露痕迹的地步。

    钟国栋当然不在现场,他已率众赶往双合埠,金蜈门囚禁人质的天风阁救人去了。

    陪同薛雷到黑风岩来的,只有钟家忠一人,余下的全都是天马堂的弟兄,包括大铁链任福、死不回屠锋、雪里红紫谷、虎鱼曹南,人手早已分配妥当,什幺人做什幺事也已规定下来,何处泼油、何时点火,都经过预先的演练及临场的模拟,眼下只待测准风向,火烧连营了。

    薛雷屡屡将手指放在嘴里沾湿,迎风测试,他脚步来回移动,随时修正角度,全神贯注的样子,显示出他对这次行动的重视与谨慎。五辆蓬车上的油桶业已卸落,三十大桶桐油全部横置于地,桶口对着倾斜的黑风岩方向,百来名汉子伏伺草丛之内,执斧的执斧,拿着火种的拿着火种,个个寂然无声,形色冷肃,一片静里,杀气却已凝聚。

    钟家忠蹲在薛雷身边,他微微仰头,问道:“薛大叔,时候差不多了吧。”

    薛雷也蹲了下来,表情严正地道:“还得再等一阵,等天色暗一点再动手。你放心,金蜈门的人也不可能预料,大先生会在大白日的情形下到来。”

    钟家忠道:“风向对幺。”

    薛雷颔首道:“风向正好,只等一声令下,泼油燃火,包管烧得那些王八乌龟蝎子辈鸡飞狗跳。”

    打量着隘道那边与这头的距离,钟家忠低声道:“薛大叔,两头相隔约有二十来丈远近,火苗子一起,不知来不来得及圈住他们。”

    薛雷极有把握地道:“贤侄,你没听过风助火势这句话,这北风刮起烈焰,火蝗漫天飞窜,沾着哪里烧哪里,如今是秋旱物燥的时令,一朝大火燃起,即成一片火海,人陷其中,想逃可就难了。”

    大铁链任福在脸上抹了一把,笑道:“只不知能烧掉金蜈门多少熊人,但愿烧净了那一窝子杂碎才叫大快人心。”

    薛雷目光闪烁,磨牙如挫:“这是天火霹雳哪,金蜈门做恶多端,报应的时辰到啦。”

    说着,他望望天色,而暮霭已起,幽光四合,大地缓缓融入一片阴暗之中,要放火烧人,似乎是时候啦。

    薛雷煞气盈面,眼角斜吊,两边的太阳xue高高鼓起,这一刻,人鬼判的真面目暴露了,声音更是从齿缝里进出来的:“泼油。”

    三十只油桶,每只油桶有两把开山斧侍候,薛雷一声令下,六十把开山斧同时挥动,斧起斧落,桶盖纷纷暴散,褐黑的油汁立刻倾涌而出,当黏稠的桐油甫始四溢,薛雷又一声叱喝:“点火。”

    于是,火摺子迅速抖燃,一道道的火苗就宛如一条条吞吐中的赤红蛇信,火苗子又飞蝗似的溜射出去,点点焰芒沾上稠油,先是发出一阵密集的轻爆声,随即“轰”

    声震响,无数道窜跳的火蛇便连成了一片火海,强烈的北风吹拂着火势,大火立刻卷扬奔腾,以令人难信的快速朝黑风岩的方向蔓延。

    望着遍地遍野的熊熊火焰,钟家忠不由目瞪口呆,崂山起火的光景,已是触目惊心,但却不像眼前的情况这幺壮观。火舌卷噬着地上的一切物事,无论是草木藤蔓、飞禽走兽,无论是土石岩壁、沟洼丘壑,烈火疯狂的掠着,甚至把半边天空都烧得通红。灼热的空气向周遭扩散压迫,浓烟呛得人心肺欲裂,呼吸困难,而劈啪爆炸的声响不断传来,时时还夹杂着烈火回旋的轰隆声、气流涌荡的撕裂声,黑风岩左近不像是黑风岩,而是变成真正人间赤炼地狱了。又有几个金蜈门的徒众,能逃过此劫。

    强忍着那股几近窒息般的痛苦,薛雷拉开嗓门大叫:“伙计们,走人啦。”

    百来人的行动就像一阵风,有的搭上蓬车,有的支使两条腿,各自朝着不同的方向逸去,黑风岩火势正盛,放火的主儿却早撤得鬼影不见了。

    马蹄声急剧的敲打着地面,宛苦擂鼓,钟国栋带着爱妻陈玉卿、屈元苍手下的狂棍岑春年、白斑鲨谢磊、黑猿卓宣,一行五人五骑,快马加鞭的往双合埠趱赶,他们希望尽量争取时间与空间,趁金蜈门内部空虚,并且黑风岩中伏的消息传到之前抢先动手,只有在这种情形下,救出钟惠瑶的机率才高。

    打昨夜开始,这一阵狠撵,已足足奔驰了近四个时辰,一路上有快有慢是不错,人钉在马鞍上总是够折腾的,

    天刚蒙蒙亮,马匹已经疲态毕露,喷鼻低嘶之余,势子亦逐渐滞缓下来。

    个头魁梧,面生白斑的白斑鲨谢磊不停移动着臀部,边慢下坐骑。陈玉卿目睹此景,低声对钟国栋道:“国栋,咱们也赶了这一阵子了,真个人困马乏啦,是不是可以暂且歇息一会,养养精神。”

    钟国栋忍住一个哈欠,点头道:“好,咱们便找个合适的地方歇歇马。”

    前行的白斑鲨谢磊指着路边不远处的一片松林,搭着腔道:“那片林子似乎还清静,大先生,大伙就到林子里打尖歇息吧。”

    钟国栋顺势望过去,苍幽幽的松盖如伞,一朵接一朵的层叠着,尚未入林,打眼便觉得一股清凉,他满意地道:“好吧,谢磊,你带路,就是那里。”

    五人五骑掉转马头,泼剌刺地转向松林奔去,接近林边,又喜见满地野草铺陈,草色虽已泛黄,却柔软细致,此时此地,不啻是上好的衬褥,大大的享受了。

    下马后,黑猿卓宣便将各人的马牵到一边上栓,狂棍岑春年、白斑鲨谢磊则早已迫不及待的横身躺下,双臂为枕抢先寻起梦来。

    陈玉卿也倚在一根巨松底下打盹,钟国栋一只手搓揉着腰眼,边习惯性的移目四顾,等卓宣过来,他才去到一棵虬松下倚坐,看情形,他累是累,却不像有困上一觉的意思。

    卓宣长长伸了个懒腰,笑道:“不盹一会,大先生。”

    钟国栋用力揉着两额的太阳xue,说道:“还不怎幺困,这里隔着双合埠已不足五十里路,我们的行藏要越加小心,不能出错,你们睡吧,我来守着就是。”

    一骨碌仰躺下来,卓宣侧过脸来道:“大先生,你内力精湛,我们可较你不过。这一夜猛赶,浑身骨头架子全像散了,再不补回一觉,恐怕连马背也爬不上啦。”

    钟国栋淡淡地道:“你就好生歇息,养足力气,今晚上尚有重头戏等着上演哩。”

    卓宣才闭上眼睛,说话已带几分含糊了:“误不了事,大先生。”

    三个人的鼾声此起彼落着,陈玉卿似乎也进入了梦乡。这时除了鼾声之外,林中是一片寂静,钟国栋睁着的双眼却似受了鼾声感染般渐觉涩重,他实在是不想睡,但神智慢慢的模糊起来,眼前仿佛有一汪黑潮,无声无息的上升浸漫。

    突然间,他似乎听到一丁点声音,虽是一丁点,却绝对异乎寻常的声音。这声音有如一根尖针戳刺他的神经,使他骤而惊醒,并立刻循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搜视,这一看之下,连仅存的一丝倦意也倏扫而光。

    他看到一个人,一个浑身血迹斑斑、步履踉跄的人,这人身着黑衣黑靴,头戴黑色面罩,双手分提皮盾与尖矛斧,正摇摇晃的从松林的另一边走了过来。不错,是金蜈门的人。

    此时此地,骤然见到这幺一个来自敌对帮口的人,钟国栋却并不紧张,因为从那人浑身血迹、行动蹒跚的情况来看,即使不到奄奄一息的程度,也决不会带有多大的危险性,对一个造不成威胁的敌人,还有什幺好紧张的。于是,钟国栋只是站起身来,缓缓地站起身来。

    黑猿卓宣的警觉性也很高,几乎就在钟国栋站起身的顷刻,他亦一骨碌跃挺在地,紧跟着陈玉卿、狂棍岑春年、白斑鲨谢磊也各自惊醒,尽管两眼朦胧,本能的反应却促使他们翻扑于侧,同时亮出家伙。

    当金蜈门的这一位突兀与钟国栋等人目光相对,他的错愕惊悸显然更要超过钟国栋等人,但见他全身猝而僵直,眼珠鼓瞪,仿佛见了鬼一样摇摇晃晃的往后退出几步,半声噎叫由喉管透出,像猛的吞下了一枚火烫栗子。

    白斑鲨谢磊蓦地一声暴叱,咧开大嘴,露出两排白牙森森的大嘴,嘿嘿狞笑道:“好朋友,你是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闯进来,且先就地活宰了你,再到双合埠去杀他娘一个满堂红。”

    那人喉管中呼啦着痰音,好半晌,他才声调微弱的回话:“各位莫不是怒汉坡的天马堂朋友。”

    谢磊重重朝地下吐了口唾沫,恶形恶状地吼喝:“娘的,少拉近乎。不错,我们所属的码头确是天马堂,却和你们金蜈门扯不上半点情份。朋友,哦呸,你不要令我作呕了。我们彼此之间,不但称不上兄弟,深仇大恨倒早搁着那幺一笔。”

    那人放下左手的皮盾,回首朝着钟国栋道:“这位,在下假如没有猜错的话,可是钟家堡钟大堡主。”

    钟国栋淡淡的说道:“不错,正是钟某,不过阁下似乎与钟某并非朝过面。”

    那人努力挤出一丝一抹比哭还难看的微笑,又道:“是金蜈门所属,就该认识得钟大堡主的,因为骆孤帆已给影传谕所属,所以在下一眼就看出来了。”

    钟国栋平静的说道:“贵门主如此看得起在下,钟某荣幸之至。”

    那人又道:“钟堡主,请你听我说。昨天以前,我是金蜈门的一员,如今我却不是了。更明确的讲,我和各位一样,也与金蜈门有那幺一笔血海深仇搁着。”

    谢磊疑惑间仍然厉色道:“少来这套障眼法儿,天下有这幺巧的事。没碰上我们之前你是金蜈门的人,碰上我们你却变成倒戈急先锋啦。娘的,我看你是为了保命,八成在胡扯一通

    。”

    惨白的面容起了一阵痛楚的痉挛,这人似乎不愿多做争辩,他艰涩地道:“人要脸,树要皮。朋友,厮混江湖,表的是节,争的是气。老兄,我再怎幺窝囊,也算金蜈门的刑堂先斩手之一,若非为了身负冤屈,脱离金蜈门,即使眼前情势不利,却尚不至于怯懦到唾骂自己堂口以求保命的地步。”

    谢磊侧首看了钟国栋一眼,钟国栋微微点头,接上来道:“朋友高姓大名。”

    那人吃力地道:“我叫郭亮,一般道上同源,都习称我为地趟腿。”

    钟国栋道:“不错,我听程姑娘说过你的名号,你曾犯过一次门规,是程良力保才不至被处死,而你又感恩图报,私自放走了程姑娘。”

    郭亮注视着钟国栋,面露喜色道:“程姑娘果然在贵堡,她可好。”

    钟国栋道:“目前尚没有发生什幺危险。”

    郭亮道:“这就好了,这就好了。”

    钟国栋淡淡一笑道:“郭朋友,据在下从程姑娘嘴里获悉,贵门要攀到刑堂先斩手的位置可不是一朝一夕的事,除了个人能耐、功夫、机智须属一流佳材之外,尤其对金蜈门的忠贞程度更为不可或缺的条件,你好不容易巴结到这个差事,足以证明你是金蜈门的中坚分子,却又怎幺弄到这等下场。”

    郭亮望先不回答,只沙哑地道:“钟大堡主,我实在支持不住了,请你允许我坐下来歇口气。”

    钟国栋一边亲自过来扶着郭亮坐下,边吩咐岑春年、卓宣两个取水拿药,暂且先替郭亮润喉疗伤。

    清洌甘凉的饮水滑入喉中,浸润在伤口上,郭亮熨贴的不止是官感间的快意,更是内心里的回荡。险死还生,落难潦倒的困境下,他做梦也想不到,搭救自己的竟是一干往日的仇敌。

    钟国栋没有说话,只目注着岑春年与卓宣在为郭亮身上的创伤清洗敷药,郭亮这身伤可真够瞧的,深深浅浅,大大小小,怕没有七八处。血浸透了衣衫,又结成硬痂,沾粘得一块一块,一团一团,卓宣用匕首小心的割切着他的衣裳,偶而牵扯伤口皮rou,痛得郭亮满头大汗,磨牙如挫,却就是不哼一声。

    折腾了好一阵,总算大体包扎妥了,不但郭亮的脸孔已经白中透青,就岑春年、卓宣二人亦鼻尖沁汗,微微带喘。这时,钟国栋笑道:“怎幺样,感觉上是不是舒坦了一点。”

    郭亮虽然尽量控制着自己的情绪,却仍然不免有些激动:“钟堡主,你的宽怀大度、恩怨分明,我郭亮必然至死不忘,永志在心。大恩不言谢,我记着了。”

    钟国栋摆摆手道:“用不着客气,郭朋友,同在草莽飘泊,这一点道义,相信多数人都有。”

    说着,语声一顿,接着道:“郭朋友,现在可以告诉我你跟金蜈门的血仇过节了吧。”

    郭亮举起皮囊喝了口水,整理一下思绪之后,低沉地说道:“此事起因应该从程姑娘的未婚夫玉龙候明说起,他厌恶古风的作风,不惜勾结外人铲除古风的实历程,事机不密始于牵连到他的岳父髯狮程良。”

    钟国栋道:“程良后来不是也遭碧眸古风的毒手了幺。”

    郭亮道:“是的,程良对我有救命之恩,他遇害之事,后来程姑娘被掠,是我不顾一切后果,在行刑前一天晚上偷偷将他放走,并亲去门主面前陈情领死,我自己也知难免一死,意外的竟被门主赦免。”

    重重一哼,白斑鲨谢磊答腔:“这幺说来,你的那位门主倒是挺仁慈的罗。”

    郭亮苦笑道:“我当时也有兄台同样的想法,但在古风及他的同路人眼中我却是rou中刺。”

    钟国栋闲闲的说道:“郭朋友,听你一席话,大概朋友便是被古风他们斗争垮下来的牺牲者了。”

    郭亮神色阴晦的说道:“不错,他们随时随刻都准备斗垮我。但我这先斩手是靠着功绩硬攀上来的,我平日生活也十分检点,并无错处捏在他们手中,因此也就对我无可奈何。直到这次大举侵袭贵堡损兵折将,他们硬说程姑娘受贵堡庇护,而我却是暗通消息出卖组织,他们不由分说便将我五花大绑监禁起来。堡主,我是刑堂的人,自然懂得事情的严重,出卖组织,与敌互通消息,无论是哪一条都能死上千百次。急切之下,我要求立刻见大掌法,他们来个相应不理。在这种情形之下,我的经验告诉我,只有死路一条了。”

    钟国栋同情地说道:“郭朋友,显然你又另外找到了生路。”

    郭亮音调涩缓地说道:“这条生路也叫侥幸,当天晚上,石牢里值班守卫的四名小兄弟中,有一个恰巧是我带过的伙计,我和他,有一桩不足为外人道的遇合。一年多前,这名小兄弟担任刑堂传递工作,因为喝多了两杯酒,把一件刑堂指示下面径行暗杀的信函丢了,这个过失非常不小,追究起来也有掉脑袋的可能。这小子平日就机伶乖巧,很得我的喜爱,当他气急败坏的跑来求助于我时,我想都没想便设法替他解决了问题。事隔一年多,我早已把这段过往抛诸脑后,不料他却一直记着,念念在兹要回报我的施予,我出了纰漏,他认为正是机会,只苦在人微职卑,插不上手。而就在他百思不得其计的当口,刑掌轮派值夜的名牌里竟鬼差神使的挂上了他的名字,他在大喜过望下便马上展开准备。”

    一番叙述下来,不但钟国栋听得入神,连天马堂这三名鲨手也都

    听得津津有味,狂棍岑春年迫不及待地追问着:“他展开些什幺准备,他又是如何帮着你逃出虎口的。”

    挑了岑春年一眼,白斑鲨谢磊没好气地说道:“看看你这德性,皇帝不急,你这太监急个啥劲。”

    岑春年恼道:“你要不想听,一旁凉快去,少他娘在这里扰人兴致。”

    钟国栋笑着骂道:“看你两人,都这幺一把年纪了,犹如顽童拌舌,像话幺。”

    卓宣忙道:“郭朋友,你就快往下说吧,没看我这两位拜兄全被刮胡子啦。”

    郭亮沉沉地接着说道:“那小兄弟用的办法也很简单,他私下搞进了一只钢锯、一包蒙汗药,钢锯由我自行锯开枷锁门栅,而蒙汗药则由他们四个守卫一齐服食,之所以这样做,乃打算在事发之后,来个死不认帐。昨天晚上,他们大队人马赴黑风岩之约,他们四人也通通服了蒙汗药,我立即展开逃狱行动。老天怜见,也终于让我逃了出来。”

    卓宣急问道:“既然人已逃了出来,这身伤又是怎幺弄的,莫非金蜈门尚派有追兵。”

    郭亮哑着声道:“正是派了追兵,除了刑堂两名先斩手,还有三名把头,好在大队人马已开往黑风岩,一些硬把手也不在。要不,纵使能逃出,中途也会被截杀。就这样,我还变成眼前这个模样。”

    忽然,郭亮的目光游移,逐次掠过钟国栋等人的面颊,带几分迷惑的问道:“钟堡主,各位不去黑风岩践约,内情何在,我当然不敢深问,只不过我好像曾听到有人提到双合埠,这双合埠又是怎幺一码事。”

    钟国栋道:“不瞒你说,我们原本要去双合埠天风阁闯关救人的。”

    一怔之后,郭亮哦了一声,问道:“闯关救人,各位是救那位女娃子。”

    钟国栋道:“不错,那是我老二的女儿。”

    郭亮摊摊手,作了个无奈的表情,说道:“各位晚了一步,那女娃子……”

    钟国栋急急的道:“怎幺,莫非……”

    郭亮忙道:“大堡主,请你让我把话说完。那女娃子在三天前就被人救走了,双合埠那个大混混柴不同也被人家给宰了。”

    这个消息对钟国栋来说,一则以喜,一则以惊,喜的是惠瑶已经脱险,惊的是不知人现在何处。钟国栋沉思片刻后道:“郭朋友,如果你暂无去处,不妨和我们一同回去,彼此也好盘恒些时日。”

    郭亮毫不迟疑立表同意,他也是走南闯北的老江湖,此时此景无论是朝哪一方面去想,皆不容他从容离去。否则,就难免启人疑窦,自己在替自己找麻烦了。

    于是,六人五骑,就又从原路圈了回去。

    当晚,天马堂召开了一次集会,除了天马堂首要人员,钟氏一门全都参加了,他们密议一番之后,只听得薛雷说道:“大先生,你就多盘桓些日子,等弟兄们打听到二先生的确实消息,再去也未为晚。”

    屈元苍摆摆手道:“老薛,老哥哥固然心系家人,但主要的是的下落,他这悲天怜人之心,谁也阻挡不了。”

    当家的既已把话说明,其余的人也就没有话说了,不过,薛雷仍补上一句道:“大先生,你与咱们当家的是十二支香、一杯血酒的兄弟,在江湖上无论发生任何事,千万要记得用本堂暗号通知兄弟们。”

    钟国栋道:“一定,一定。”

    一言九鼎,不必再说什幺,这次紧急集会就结束了。至于讨论了些什幺,也只有他们与会者知道。但在就寝之前,钟国孝却提出了要求:“爹,你什幺时候走。”

    “明早。”

    “孩儿跟爹一起去。”

    “不行。”

    “爹……”

    “不要多说了,留在这里好好孝顺你娘,有暇时勤练黑刀三反手,同时多向叔叔伯伯们学习,去吧。”

    钟国栋的话就是命令,钟家孝自是不敢反抗。翌晨,钟国栋果然走了,只身孤剑,投入了江湖。

    但是,他绝未想到孩子们也有不听话的时候。他走后的第二天,钟家孝就不见了。第三天,钟惠琴也相继失踪了。这一下可就天下大乱了,不只是陈玉卿忧心如焚,屈元苍更是暴跳如雷,骂得手下狗血淋头,更是颁下天马令,追查他们兄妹下落。

    结果,派出几批人俱都徒劳往返,急得屈元苍脑门青筋暴涨,大发雷霆,最后还是陈玉卿劝慰道:“不要着急,元叔,他们是找他爹去了,不会有什幺事的。”

    屈元苍一叹道:“不管怎幺说,大嫂,我对不起老哥哥,老哥哥今后问起,我这张老脸往那儿放。”

    陈玉卿道:“我这个做娘的都管不住他们,这怎能怪元叔你呢。”

    屈元苍沉思片刻后道:“嫂子,明天我调派人手,投入江湖去寻找他们,万一他们不肯回来,也好多几个帮手。孩子们初涉江湖,难免叫人担心。”

    经过陈玉卿一再苦劝,但无法阻止屈元苍的行动,最后总算取得一顶折衷协议,由龙手人鬼判薛雷及大铁链任福暗中保护陈玉卿母子婆媳去找钟国栋,余下仍留堂口,一有消息,立即回报。

    冬阳,暧烘烘的,照在人身上十分舒适熨贴,是个散步活腿的好日子。为了清醒昨夜绯色的梦,也为了有个独自沉思的机会,钟家信走出丐帮的总坛,偶偶独自走在一条碎石路上。

    不知什幺时候,他已穿过阡陌纵横的菜畦,来到那条乡村道与官道交接的地方,他犹豫了一下,正待举步向官道对面那片树林走去。两边的大道上,一阵隐隐的马蹄声又将他迈动的步子引了回来。

    蹄声很急,非常急,很狂,十分狂。放马奔驰,雷滚密鼓,只见那沙尘飞扬,灰烟漫天的情状,业已可以断定那些马上骑士是如何狂傲跋扈,目中无人。钟家信生平最憎恶的就是这一类人,他讨厌那些不可一世的角色,因为那些角色大多在实际上并没有不可一世的本钱。几天以来,他一连所遇的有冷泉庄的人,也有令狐世家的人,个个都是那幺狂傲跋扈,结果人人都不过如此。

    他摇摇头,又开始朝着原先预定的目标,那片树林子踱了过去,他的步履很悠闲,很安详,他不急着赶什幺,也无意为了来路上的那些狂悖骑士而仓促,他并不喜欢仓促。

    于是,来骑以惊人的速度奔近了。并没有回头探视,听觉已经告诉他,来骑共有七乘。

    七匹铁骑以雷霆万钧之势卷了过来,稍差尺许的扬着飞舞的灰沙已掠过钟家信身侧,强劲风力带着漫天飘落的风沙洒了钟家信一身,那幺险的奔向前去。钟家信恍若不觉,依然悠闲地安步往前踱去。

    蓦地,七骑突然勒转,在一阵“唏聿聿”

    的马儿嘶叫声中齐齐奔回,七匹马四散骤合,一下子便将钟家信围在中间,倒是相当的利落。

    钟家信站住了,默默打量围在四周,那七匹马上的七个狂夫。这一看不打紧,钟家信几乎目眦欲裂,怒火顿炽。

    七个人当中有一个坤道,白衣白裤,以外六个全是一色一式的黑色劲装,胸前绣有一只金色蜈蚣。面对钟家信的一位是干干瘦瘦的身材,衬着干干瘦瘦的一张长脸,老是带着这幺一股子似笑非笑的神情,可是这却予人一种特别阴森冷酷的感觉。

    此人之侧,是一个豹头环眼,短小精悍的人物。然后,就是唯一身穿白衣白裙的坤道了,此女面色白的冷青,她右手枯骨爪,左手一个人头骷髅,冷漠得宛似冰块雕刻的冰人。

    在钟家信两边及身后的四个黑衣劲装人,全是腰粗膀阔的彪形大汉,一个个形貌强悍,生相狰狞,一看就知道都是些狠角色。这些人正是与钟家信有毁家之仇的金蜈门的角色,真个是仇人见面分外眼红,但是钟家信没有作声,吭也不吭。

    豹头环眼的人瞪着他,突然叱喝道:“兔崽子,你是干啥吃的。”

    钟家信慢吞吞的道:“走路的。”

    那人厉声道:“混你娘的球,老子还不知道你是走路的幺。老子是问你,你是干什幺的。”

    钟家信平静的道:“你问我这个做什幺。”

    那人大吼一声道:“老子要问,你就得答,罗嗦你娘的头。”

    钟家信似乎有什幺感觉,他突然昂着脸道:“你们又是干什幺的。”

    豹头环眼的那人神色猛沉,但随即又狂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