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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去:结束

    倘如一个满胀了气的高压锅,它能通气的口子被全部烧烂烧焦,那气不得不无处可去,该如何是好?

    ——把锅砸碎。

    巨剑砸下,地动山摇,成吨的气体冲破泥土,从开裂的地缝喷涌而出。

    陈潇终归是没赶上。白气冲散她手里聚起的火,就差这么一两秒,差这么一点儿,如果漩涡成型升起,即使是如此体量巨大的七氟炳烷,也要被撕碎。到那时,除神明外的所有人都将变成一抹灰,包括处于上方的士兵们。

    可说到底,她没能赶上。

    陈潇当机立断,迅速向巨坑边缘移动,她必须立刻脱离七氟炳烷的范围。

    林猫截住了她。

    娇小的姑娘出现在神明眼前,从浓郁的白气里现出,她的身体像弓弦绷起,拳头蓄势待发。

    避不可避。陈潇本能举起手,去挡那一拳。

    胜负就在一瞬之间。

    神明败了。

    她到底是血rou之躯,接不下那拳,整个人被砸出来的劲击得往后飞,像被飓风刮过的枝桠,在风里滚了几滚,撞在坑壁上,半个人镶进泥墙里。

    她一只手臂已然不见,空荡荡的仅剩个肩膀。长发遮住她大半张脸,看不见眉眼,只能看见沿着下巴边缘滴落的血珠,一滴又一滴。

    她不甘心,使劲挣动,从坑壁里硬生生挣扎出来,然后俯面栽下去,趴在地上。她用幸存的手臂发力,想再重新支撑起来,折腾了半晌,又跌回去。

    白气散去,尘埃落定。

    林猫捂着手臂,狼狈地半蜷起身子,大口大口呼吸。

    高挺的,二十出头的青年从层层士兵里钻出来,他推了推其中一个,意示他放下梯子,好让自己下到巨坑里。

    顺溜下来后,他越过严潍,连眼神都吝啬于施舍,只敷衍地叫了声国务卿,接着径直驻足在陈潇前,俯视酒红色的发顶。

    他踢了踢神明的头颅,什么也没发生。他笑起来,发觉所谓的神明,落难时和普通人一模一样,没什么了不得的,甚至踢起来脚感还没这么好呢。

    他抬起脚,想再试试踩一踩又是怎样滋味。

    结果还未落脚,就被一股力往后掀,掀得他连连退了好几步。

    严潍挡在神明跟前,脸色相当阴沉。

    “你敢拦我?”青年恶狠狠推了他一把。

    严潍岿然不动。

    他脸更臭了:“怎么了,国务卿,你要造反?”

    “战场的事归我管。”

    “那又怎么样?我爷爷交待了,叫我把神的头颅割下来,带回家给他。”青年吊儿郎当,斜睨严潍,“国务卿,你还越不过我爷爷。”

    “元帅那边,我自有交待。”严潍垂颌,放低了姿态,“给她留个全尸吧。”

    青年啐了句脏话,转而指挥林猫:“喂,你,‘最强’,快服从命令,把她的头给我割下来。”

    林猫暼了他一眼,又挪开,视若无物。

    他气急,干脆从口袋里掏出折刀,要从严潍这儿直接闯过去。

    黑漆漆的枪口对准了他的额头。

    他愣了,不敢置信地盯着举着枪的严潍。他是爷爷掌心的宝贝,不过是国务卿,怎敢做到这种地步。

    “国务卿,你失心疯了吧,再不滚开,我不客气了。”青年眦目欲裂,咬牙切齿,“你最好清醒点,我是编内的特种人。”

    林猫嗖地站起来。

    严潍向她摆摆手,意示她不要管,他直面青年:“谁还不是呢。”

    折刀率先往严潍持枪的手腕上招呼。

    严潍避过刀锋,向青年耳边鸣枪,便算真正的警告。

    兵士面面相觑,他们方才逃过一劫,却实在哪边也不敢偏帮,只敢装鸵鸟。

    特种人之间的交手远不及神和最强那么动人心魄,却也瞬息万变。对方年纪小,体力足,严潍再优秀,毕竟短短几个小时内情绪起伏太过,实在伤心又伤身,加上碍于身份,几十个回合后已经招架得勉强。

    林猫在边上只有干着急,她当然想拦,可严潍一直以手势命令她不要动。

    青年拉锯如此长的功夫还不得胜,心里焦躁,折刀劈下来时一斜,对准了颈项,便是实实在在冲着割喉去的。连严潍也没料到,他竟然真敢如此,只得伸出手,去接刀锋。

    白刃锐利,这一削,恐怕要削去半只手掌,但拖延出的时间足够夺下刀了。

    一只拳头出现在青年的视野里。

    他想:是谁?什么时候来的?怎么敢杀我?

    最后他的思绪永远地停留在了这几个问题上。

    折刀落地。

    人头落得更远,被一拳捶出去,尸首分离,咕噜噜地滚动,还冒着焦滋儿的白烟。

    神明的拳头从严潍耳边岔出来,她就站在他身后,胸脯抵着他的背。

    “别碰他。”神明说。

    严潍的第一反应是握紧枪。

    她仍然能行动,这意味着什么?不言而喻。其中的凶险,将是刚才的百倍千倍。

    可陈潇动作更快,她用掌心覆盖住严潍的手背,把他的手和枪都往下压,压回枪套里。

    “别怕。”她低声说,“到此为止了,我已经……将死了。”

    严潍默然片刻,慢慢地,松开了握枪的手。

    他选择了相信。

    “谢谢啊。”陈潇轻轻笑了两声:“对了,你就这么站着,千万别回身。”

    说完,她想了半晌,又重复道:“……严潍,谢谢你。”

    神明走向巨坑中央,一步步走得稳正,笔直。

    林猫默然不语地看着她,连呼吸都森严戒备。

    在场所有人屏息着,进入备战状态。

    神明停下来。

    “想要我的头颅是么?”她的声音不大,而且嘶哑,可清清楚楚的,传到了每个人耳中,“可是你们中没有任何一个人,有资格审判我。”

    她抬起手,按在自己颈侧。

    她开口,还要再说什么,忽然她想,严潍一定没有乖乖听话,一定正注视着这里。说不上来为什么忽然有这么个念头,总之心有灵犀似的。她回头,果不其然,严潍望着她。

    她的神色变得有些悲怆,她拿开手,遮了遮自己的眼睛。

    然而严潍不为所动,仿佛并不明白陈潇的意思——闭上眼。

    陈潇等不到他听话,无声地叹了口气,然后她向着严潍笑起来,露出细白的牙,眉眼弯弯,黑色的瞳孔亮得像火焰噼里啪啦在里头烧。

    这是她最后一次cao纵烈焰,为了熔断自己的颈。

    头颅滚落,被酒红色的长发所缠绕。

    没有头的尸体直挺挺站了好久,倒下了。

    最艰难的战役结束了。

    高温上浮,早该下的雨现在才淅沥沥下起来,没一会儿就下得很大,冲刷着每一具尸体,每一个血洼。

    大雨打得人们回过神,他们这才意识到,神明真的死了。

    也不知道是谁先欢呼了第一声,人群沸腾起来。严潍就站在尸体不远处,人人都知道于情于理,他们该沉默地接受胜利,可劫后余生和即将到来的军功太让人欣喜若狂,他们没法不发出雷鸣喝彩,两两相拥,庆祝这个强大的敌人的死亡。

    林猫贴心地扶住严潍,她依然这么沉默,既不觉得欢欣,更不会难过,她的心静得像一汪深潭,从不曾如此安宁。

    她抬头打量严潍。她的老师脸上都是雨水,也许还混杂着别的水渍。

    “老师……”林猫无不忧心。

    严潍垂着眼,只盯着地上的头,此时此刻,他反倒不哭了,无悲无喜一般。

    林猫便也无声地陪着他。

    半晌,她听见严潍说话。

    “真滑稽,滑天下之大稽。”他说,像在自言自语,“我用了十年,设了一个天衣无缝的局,杀了一个我找了十年的人。”

    林猫立即想要安慰他,可她刚抬头就见严潍哇地呕了一滩血,血水和着雨水溅开。他迈开步子,往陈潇的方向去,伸出手,想要触碰那颗头。

    没走几步,他倒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