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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顾仁成覆上头颅,沉思片刻后猛然拿起床头的手机。

    现在已经过了十二点,又是新的一天,手机上的备忘录抓住他的视线。今天是他复查的日子。他的视线在这条简短的字句上来回,然后脊背慢慢放松滑落到床板上,最后沉沉睡去。

    “你是把医院当作另一个家了吗?“文医生把手边的另一个杯子放到顾仁成手边,”从医院出来之后才过了几天,倒又进来了。“她坐到桌子另一边,双手放到桌面上,注视顾仁成。

    “你要想问什么就问吧,在这里就不用顾忌什么。“

    “林昭……她最近还头痛吗?“

    “你前妻?“文医生颇为意外,”不过她现在的情况好多了,但是像这种病,又不是那么轻易能除根的,再加上你这个不可控的因素——她要想彻底摆脱过去的影响,恐怕很难。“

    “她的病是因为我起的,所以也应该从我这里结束。”他看向前方,若有所思。

    “在治愈你的时候,她也在承受不安——这点你不应该忘记的。”文医生瞄了一眼桌上的手机,起身向办公室外走去。“没有什么事的话,你可以先离开这,报告要过几天才会出来。”

    下班后顾仁成还像往常一样接林昭下班。“你这是冬季限定吗?”林昭坐在副驾驶座上,看向专注开车的顾仁成。

    “是。”他应一句。

    “它也可以是春季限定,或者夏季限定——只要你想。“

    车子经过路口,拐进小区。林昭下车,顾仁成也跟着下车,两个人站在公寓楼下,冷气循着衣领间缝隙朝脖子里钻,刚下车的一小会儿时间,林昭的鼻子就开始泛红。

    “你最近还头痛吗?”顾仁成的视线直直照在林昭毛茸茸的发顶。

    “最近一直在吃药,现在算是控制住了。”她的鼻音有些重,他听着便不自觉皱了眉。“感冒了?天气凉,你又是一个人住……“

    他站在原地,现在絮絮叨叨的人反倒变成他了。

    “我会注意自己的。“她的话像是被暖热后再放出来,紧接着又补上一句,“谢谢。”

    “明天再见。”她向楼道走去,身影很快被楼道吞没。

    冬天里有这么一份“冬日限定“,倒也不算太糟。林昭掀开窗帘目送顾仁成的车子开出小区。她抬眼再看一眼这个房子,心里面竟有些不舍。房租很快就到期了,她并不想再续,而是搬到市中心的房子去住——上下班会更近一些。

    “你要搬家?“顾仁成停下系安全带的动作,”是要搬得离你上班的地方更近些吗?“

    “嗯。“林昭点头,”我想搬到市中心的房子去,那里不用我收拾。“

    “行,“他微微颔首。”如果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尽管和我说。“

    这天是林昭休息的日子,林昭把东西打包分类,在公寓楼上上下下。在市中心的房子楼下,她看见了熟悉的车子,还有熟悉的人。顾仁成转身走向林昭的车子。透过车窗,林昭匆匆扫了他一眼,他倒是没像上班穿得那么正式。

    “前几天就听你一直在说,今天轮到你歇,所以就到这儿,想着能不能帮到你。“他眼神澄澈,像是单纯来帮忙的。

    “你来这里挺好的——帮我把大件点的东西运上去吧。“她淡淡点头,下了车就直奔后备箱去。

    搬家的工作从早上持续到晚上。杂乱的屋子里连走路都有些困难。“你今天晚上怎么睡?”顾仁成拧眉,“床上都是东西。”

    “等会儿我把沙发收拾收拾,在上面凑合一晚。”她放下手边的毯子。

    “不然你先在别墅住一晚——我睡客房,明天你再过来收拾。在沙发上睡,万一着凉怎么办?“顾仁成对她的答案不大满意,提出来一个折中的法子。

    “就一晚上。”林昭盯着顾仁成的眼睛,试图发现什么,但什么也没有找到,她答应了他的提议。就一晚上,还能坏到哪里去?她坐在顾仁成的车上想着。

    一切都好说,吃完饭后她坐在沙发一头翻资料,他坐在沙发另一头办公。看上去居然奇异的很和谐。

    林昭躺在主卧的床上,头又隐隐作痛起来。也许是着凉,睡一觉就好。她抱着这样的想法,将自己又裹紧了些,合上眼睛。半夜的时候,她从床上坐起,脸色发白。

    果然又做梦了。她寻出药瓶,走到客厅打算接水送药,接水的时候,顾仁成从客房出来。

    “又头痛了吗?”他眼尖,一眼就瞄见林昭手中的瓶子,视线再转回林昭发白的脸,上前扶林昭,“没事的,我送你回去。”

    把人扶回床上,顾仁成把人抱在怀里,她在他的怀中沉睡,他望着窗外坐了一夜。

    林昭睁开眼睛,入目是只男人的胳膊,她的意识瞬间清醒,抬头正对上顾仁成。

    “早。”他见人醒来,放下手臂。“昨天晚上你做了噩梦,我抱着你待了一晚上。”他的语气淡然,“我们之间什么也没发生。”

    “你一晚上没睡?”林昭见男人的眼中遍布红血丝,出言询问。

    他点头,算是肯定了她的问句。

    “先去洗漱吧,“他下床走向客房,”等会儿简单吃点饭,我们就走。“

    “算了,今天就算了。“林昭朝着他的背影出声,”你这个样子怎么开车?我后天上班,今天再在你这里住一天。“

    他的步子在她出声时停了下来。她的话音落下,他从喉咙里低低应一声,“……好“,然后在餐桌上,林昭就看见对面的男人眼角眉梢都是笑意。

    “明天我就走了。“

    “……嗯。”他没说什么,扬起的眉梢回落些许,低着头切着盘子里的东西,不再言语。

    白天的时候,他在沙发上睡去,她趁着这个时间在别墅周围的山间散步。再回去的时候他刚好醒来,当她问起他想吃什么时,他只说了句想吃鱼羹,当然他也如愿以偿。

    “今天晚上要不要我再陪你?“顾仁成倚在客房门边上。

    “不了,要还像昨天那样,我什么时间能回去啊?“

    他的嘴角抿着,半天才讷讷出声,“好。“

    林昭朝关上的门看了一眼,他什么时间变成这种样子了?想不透的她也顺手关上主卧的门,躺在床上沉沉睡去。

    顾仁成坐在床头,昏黄的灯光照出他的轮廓,望着隔墙叹气。她就在墙的对面,五六步的距离。他看见她,还是一如既往地想拥有她,但又要装出一副正人君子的样子。

    他伸出手从脸上抹过,不知道这样的刑罚还有多久才能结束,但他可以确定的是,他可以一直伪装,直到彻底得到她为止。

    这样想着,他朝着那堵墙,不出声地道句“晚安“,然后关灯休息。

    往年林昭都是一个人迎接初雪,今年身边倒是多了个人。顾仁成坐在她对面,两个人隔着玻璃望着外面的霓虹。

    林昭的手机忽然响起,她在顾仁成的目光里划下手机,少年的声音传出来,“老师,你看,外面下雪了。“

    顾仁成目光不变,林昭从椅子上起身,走向走廊的落地窗前。

    “我的学生。“林昭回来对顾仁成解释。

    “我知道,就是上次喊我’师母‘“的那个学生吧?”顾仁成抬眼看向林昭,“你不用这样。”

    “我们现在还只是男女朋友的关系,再说了,你是你自己,有自己的圈子也很正常。”他抿下红酒,“还是说,你想要看到我连一个还没上大学的孩子都要去怀疑?”

    你以前不就是这样。林昭一时不知道该怎么接话。

    “人不能两次踏进同一条河流的。”他把林昭的话又还给她,“那是因为,人在第二次进入河流的时候,是新的水流,而不是原来的水流在流淌。”

    “先吃饭吧,“他岔开话题,”本来想带你去走一走的,现在突然下雪,你的身子又不算太好,我们就隔着窗户看雪。“

    外面下雪,屋内却很暖和。因为大雪的关系,林昭将人留在房子里住了一夜。

    “我们现在算是同居了吗?“他打趣道。

    “要不是那个屋子的窗户有问题,我是不会让你和我睡一张床上的。“林昭抱来被子铺在床上。

    “我知道,上次是我先动的手,是我一直对你图谋不轨,也是我引诱你的。“他低着头,看不清脸上的表情。

    林昭回过头看了他一眼。这人也没喝多少酒,说话就变得不正经起来,她是越来越看不透他了。

    雪落无声,屋内屋外皆如此。

    林昭是被饭香味引诱醒的。她走到客厅,顾仁成向桌子上摆着碗碟。

    “先去洗手。“他看了她一眼,走向厨房。

    “我以为你不会做饭的。“她舀了一勺炒饭,满足地闭上眼睛。

    “我为什么会做饭,说起来就长了——要听我的故事吗?”顾仁成解下围裙,坐在林昭对面。在她点头后开始讲述。

    “我的母亲自杀后,我就一直是没有人管的状态。至于我的父亲,他知道的就是生意。在我的继母来之后,日子就更难过了。不学着自理,也没有人会护着我。”

    “后来我劝说我的父亲把我送到美国留学,虽然他还是会为难我,但比在家里的时候好多了。他给的钱又不能随便去花,所以就试着自己去做饭。”

    “……仁成……”她放下勺子,喃喃出声。

    “都过去了,”顾仁成看向林昭,眼里也涌出泪水,“都过去了。”

    “吃完之后,我送你上班。“

    汽车在写字楼下停留后驶出市区,在公路上驱驰。顾仁成手抚方向盘,面容不似面对林昭时愉悦。他出来的时候只是简单交代几句,没有告诉林昭他的目的地。很快他瞄见一个岔路口,顺着公路牌的指引下了公路。一路上道路很平整,目的地四周很僻静,果不其然,在他的眼前逐渐出现了一座疗养院。疗养院里停满车子,门口也有不少人进进出出。主楼上面还保存着“GH“标志,表明这原先是建和集团下属的机构。

    顾仁成停好车子,循着熟悉的路径,走到保镖看守的门外。他挥手屏退保镖,推门进入看护房。宽敞的房间内,顾一国坐在轮椅上,见来人是他,眼里的怒火便格外盛。

    顾一国从入狱后身体状态就急转直下,往日呼风唤雨的前建和建筑的会长,现在是一副困在轮椅上勉强度日的形象。

    顾仁成边走向他,脑海里又想起来上来之前医生的嘱托,“他有些不配合治疗。”

    “好,我亲自去劝劝。”

    “你这逆子!”顾一国面目狰狞,勉强出声。

    “我可是按照你的要求成了这样的人,您要感到开心才对啊,父亲。“顾仁成蹲在顾一国的轮椅前,撕下面向旁人温和的面具,仇恨的眼神直勾勾地向顾一国投掷。

    顾一国闻言,眼里憎恨的意味更浓,“……你和我,是一路人,你早晚会和我一样的。”

    “您是说公司上的事情吗?我不和您一样,又怎么把建和集团整垮,再建一个完全属于我自己的公司?”顾仁成冷笑更甚,“至于您的儿媳,”他的笑倏然收起,”是,我是和您一样,但是我比您好一点,我会伪装啊。“

    “既然我能一天穿人皮,我就能让它变成一个月,一年,甚至一辈子。我改不了,但我能让她一辈子都发现不了。”

    “这还要拜您所赐呢,”他顺手搬来椅子坐在轮椅旁边,上下嘴唇碰触再分开,像建和集团还在,轮椅上的人还是会长一样,恭敬出声,“……父亲。”

    顾一国说不出完整的话,只喉咙里的喘息声更加粗重。

    顾仁成在房间里待了一会儿,视线从窗外收回,回到顾一国身上。顾一国正准备抬手。

    “我还想和父亲再多待一会儿,“顾仁成上手按住他,阻止顾一国攥拳的动作,再一根一根地掰开他蜷缩的手指,“但是不行,等会儿我还要去接您的儿媳呢。”

    临出门前,顾仁成再回头看了顾一国一眼,“您可要好好活下去,最好下次我来的时候,您能从轮椅上站起来。”

    顾一国目眦俱裂,在他红到快要滴血的眼睛的注视下,顾仁成不紧不慢地作最后的道别,“再见,父亲。”

    顾仁成下楼,找到顾一国的看护医生,脸上表情沉郁,“无论用什么方法,都要让我的父亲活得时间长一些。”

    “您真是少见的孝顺的人啊。”医生点头,“您放心,我一定会尽力去做的。”

    “以前我没有好好尽孝,现在要认真地尽一个儿子的义务啊。”他的语调十分真挚。

    走出医生办公室后,他脸上客套的笑容渐渐收敛,踱步走出建筑,站在车边抬头盯着顾一国的房间。

    您会在疗养院里颐养天年,看着您拥有的一切如沙城崩塌,您的一切成就被夺去。想想看这世上的人现在提及您的时候该用怎样的语气呢?真是让人愉悦啊。

    您说的一点没错,我从骨子里都像您,按照您的要求成为了这样的人。现在我只是将您的教诲贯彻执行而已。上一世您夺走了我的母亲,夺走了我的林昭,这两世您可都是我愤怒与憎恶的根源,所以您可一定要长命百岁,然后看着我和林昭永远地幸福下去。

    顾仁成的车子再次驶入市区,缓缓驶向他的公司。前方似乎有些堵车,他并不急,手掌搭在方向盘上,透过玻璃打量着两个路口距离的大楼,这个完全属于他的王国。

    当年顾一国密谋推他下水,并且还妄想拿他的亲生儿子顶罪。顾仁成不得不承认,他的父亲是个成功的商人,因为顾一国足够无情。想到此处,顾仁成的瞳孔危险地眯起再拉伸,就像蓄势待发的野兽。他的父亲也许原先足够强大,但是久居高位,且与日俱增的傲慢,再加上他长久伪装出的懦弱无能,使得顾一国笃定他的儿子永远逃不出他的掌控。

    顾一国失算了,死于低估他儿子的疯劲。往日寻求母亲庇护的少年,如今为了另一个女人竟然敢和他同归于尽,他更没有预料到自己的儿子不是逞一时之快,而是早有预谋,在当总裁之前就计划着逐渐渗透公司。

    建和集团倒闭后,多出来的市场份额很快就被各方瓜分,有些人眼红,一时市场上倒是又多了几家建筑公司。

    前方的车潮移动,顾仁成见状发动汽车,向公司驶去。停车后,他像往常一样向办公室走去。大厅里不时有人认出这位年轻会长,向他鞠躬致意,而他也一一点头回礼。如果有个原来的建和集团的理事在这里,可以把那些鞠躬的人认个八九不离十。因为现在公司里的骨干,大多数都曾在建和集团任部门的副职,他们都是年轻派,像顾仁成受顾一国的压制一样,也都被公司里的老人排斥和边缘化。

    顾仁成保外就医后就在谋划创立新的公司,他在医院制定计划,金秘书在外面以他的名义召集人马,加上顾仁成本人的经验与敏锐的直觉,现在的公司已经是全盛建和的七成。

    他站在办公室的窗户边上向远处眺望,以前他纵使有快感,但很快就被屈居人下的不甘愤恨打消。现在那个紧紧勒住他脖颈的绳索被他亲手扯断,他终于可以不用再压抑自己,可以大口呼吸了。

    视线从外面一成不变的景象中收回,他转头看向桌子上的合照。和原先在建和当总裁时一样,他习惯在审阅文件的间隙抬头看一眼林昭,从冷冰冰的工作中脱身喘气。

    有一点不一样——她现在是他的前妻。尽管他竭力模糊这点,用“男女朋友”来称呼二人的关系,但毕竟不是。不堪的过去仍然横亘在他和她中间,或许阻碍还要再加上一条,他在心里补充,强烈的独占欲。顾仁成立在办公桌前,视线再度放远,一晌保持那个姿态不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