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既来之则安之
“谁啊？谁在说话？” 林知月起初以为自己眼前一黑，是因为受到惊吓的身体太过虚弱从而昏了过去，很快她就发现自己意识十分清晰，除了眼前漆黑一片、看不见摸不着任何东西以外，和醒着的时候没有区别。 不过还有一点不同，那就是一个奇怪的声音在耳朵旁边絮絮叨叨。 林知月环顾四周，除了黑还是黑，好像只有以自身为中心半径一米能看到，像是站在一个纯黑的摄影棚里，只给她一个人打了一束追光。 随着另一束光的出现，一个打扮诡异的人忽然出现在她面前。这个人穿着一身纯黑的古装，面色苍白得像港式鬼片里的僵尸，瞳孔深黑无神，嘴唇发紫，戴着一顶高高的帽子，手上抱着几本册子。表情看上去很不耐烦，让林知月想起了学校里主要负责管纪律的教导主任。 “你能不能安生点？”陌生人说。 “你是哪位啊？”林知月打量着面前这人，根据她的外形特征在心里隐隐有一个猜想。 果然，那个人说：“我是鬼差。” 说话间她打了个响指，黑暗中又凭空出现了三块大石头，她挑了一块坐上，示意林知月也坐下。 一切来得太奇妙，林知月已经接受了人可以穿越时空这件事，但那至少可以视作属于科学层面的奇特体验，鬼差什么的，完全是神话传说的范畴了吧。她决定用沉默面对这一切。 “嗯……是这样，”鬼差翻了翻手里的书本，抬头问林知月：“你是对现在的生活哪里有不满吗？” 哇，好现代化的说话方式。林知月听到充满现代感的措辞方式，感到亲切无比，激动得快要哭出来：“当然不满啊，没电没网，还要挨骂，有什么办法让我回家吗？” 鬼差伸出一只手在空气中向下压了压：“稍等。” 接着她又打了个响指，一个和林知月长得一模一样的人出现在第三块大石头。 林知月对着那张脸愣了愣神，接着意识到这个人不是和生活在现代的那个林知月长得一模一样，而是和大小姐林知月长得一模一样。 她喃喃道：“……这位是？” 鬼差笑了笑：“这不是很明显嘛，她就是真正的林知月，林通富老爷的亲生女儿。” 真正的大小姐林知月向林知月腼腆一笑，林知月也想报以同样的微笑，脸上的肌rou却有点不听指挥，扭曲出一个怪模怪样的表情。 “是这样，”鬼差说，“我们的工作出了一点问题，所以现在有个小调整，如果你们双方能通过沟通同意我们的计划，那就太好了。” “什么问题？” “不是什么大问题，其实就是我们收错了魂，”鬼差一脸不好意思，扶了扶帽子，“林知月阳寿未尽，被我们收走之后也没说想回来，那个时候刚好你也死了，因为你们名字一样，我们就没有发现回到身体里的不是她本人的魂……如果你愿意替她留在身体里，也蛮不错的不是吗？” “哈？你们这种事做过多少次啊？”林知月目瞪口呆，好歹是神仙里的公务员，居然会犯这样的错误，但她现在顾不得指责鬼差的错误：“那我想回我自己的身体，我要当现代人。” 鬼差面露难色：“其实能回到自己身体的只有大小姐啦……你本人的阳寿已经尽了。” 林知月愣住。 自从来到这个世界，林知月一直没能整理一下之前的记忆，也许只是潜意识里在逃避，逃避不能回家的真相。来到这个世界之前最后的记忆涌来，一辆卡车直冲过来，接着视线变得模糊，接着她感受到视角高于身体，也许那就是灵魂出窍的感觉，她的灵魂在高处看着残缺不全的身体落在绿化带里，鲜红的血洒了一地。 “摔成那样，确实活不了了。”林知月声音颤抖，忍不住哭了起来。 鬼差看惯了无法接受死亡的人，等在一边，看林知月哭。 大小姐林知月默默走近林知月，轻轻搂着她的肩膀，一下一下轻轻拍着。 林知月哭得喘不上气，断断续续地说：“不好意思，还占着你的身体，我会走的……呜呜呜呜呜呜……” 大小姐林知月的手顿了顿：“不用离开，我会替你离开。” 林知月怔住，抹眼泪的手停在半空中，眼泪也止住了。 她转头望着大小姐林知月：“可是你阳寿未尽啊，你还可以……” “我不可以。”大小姐林知月摇摇头，从大石头上站起来，“我是自我了断，不想再回去了。” 林知月看看鬼差，再看看大小姐林知月：“为什么呢？你是有钱人家的大小姐……” 大小姐林知月脸色变得十分阴沉，许多复杂的心情在脸上体现出来，许久才说：“大小姐也不过是随意拿放的物品罢了。” 林知月听出她的声音颤抖哽咽，看来大小姐的日子也不好过。她站起来扶着大小姐坐下来，说：“能告诉我是为什么吗？我不知道我能不能在这里坚持下来。” ＊ 林知月回头看了看鬼差，没想到对方躺在大石头上睡得正香，她和大小姐林知月相视一笑，叹了口气：“好啊，我留下来。” 大小姐林知月在过去的十五年里，始终是被林老爷当做一个工具养大的。他费尽心思请老师教会大小姐林知月十几种技能，目的是为了提高她的“身价”，让徐县有个全能大家闺秀的事情流传出去，借此机会攀上高枝。 他一边培养林明晖，希望儿子将来能走仕途，一方面也不放松对林知月的培养，凡事总有意外，多一重保障总是好的。 大小姐林知月曾经也始终把嫁给高官贵爵当成自己的终生目标，她努力学习，听从林老爷的一切安排，但随着年岁年长，读过的书越多，她的心里渐渐不那么认同这个目标。 直到林氏宗祠落成的那一天，她带着一些好奇和身为林氏族人的骄傲翻开族谱，却发现自己的名字并不在上面。 “原来我这一切全是枉然。”大小姐林知月苦笑道，“父亲、宗族，没人当我是林家人，我又何必为他付出一切？ “我在祭拜当天在宗祠自尽，想求一个痛快，却迟迟不能了断。”大小姐林知月失落地说，“我不知此生如何活下去，既然你还有留恋，就请在这身体里吧。只怕委屈你要与我父亲做父女，将来倘若被他强行许给高官贵爵，我是商人之女，身份低微，最多也只能为妾……” 林知月气得咬牙切齿，她骂了几句不公平的规矩，摇摇头说：“你别担心我，你是真的不想在这里继续生活了吗？如果你后悔，我现在就跟着鬼差走。” “我心意已决。”大小姐林知月望着熟睡的鬼差，“你来的地方很好，我真想去那里。” 不等林知月再说什么，大小姐林知月从大石头上站起来，快步走向鬼差，轻轻摇了摇她：“鬼差大人，带我走吧。” 鬼差迷迷糊糊坐起来：“你们定好了？绝不反悔？” “我只想，如果能去林小姐的家乡……”大小姐林知月不好意思地说，低着头捏着拳头。 “当然当然，你是代替她下去嘛。”鬼差越过大小姐林知月的肩膀看看林知月，“你也决定了吗？再后悔可不灵了哦。” 林知月有点说不出话，她的心里像堵着一块石头，一口气上也不是下也不是。生活在古代还是从来没有的事，她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好好在这个世界活着，纠结了许久，她终于说：“决定了！” 鬼差笑了笑，低声对大小姐林知月说了几句，请她先回地府等候。 大小姐林知月向林知月深深鞠了一躬，倏地一下消失在黑暗之中，伴随着她的那束追光也立刻消失不见。 鬼差表情稍微变得严肃一些，走向林知月：“我最后跟你说几句。” 林知月洗耳恭听。 鬼差伸出左手食指：“第一，今晚的事情不要告诉任何人。” “说了谁会信啊？” 鬼差没理她，再伸出一根手指：“第二，虽然林小姐阳寿未尽，但身体受伤了也会痛，生病也会有危险，万事万物都有变化，不要作死。” 林知月郑重地点点头。 “第三，替她活出不一样的人生吧。” 林知月意外地抬头对上鬼差的目光，那双眼睛十分无神，很难相信它的主人会说出那样温情的话语。 意外归意外，林知月还是点点头。 鬼差满意的转身要走，林知月连忙拽住她：“那能不能告诉我目前林小姐的寿命是多久啊？” 鬼差回头一笑：“天机不可泄露。” “等等——” 林知月大喊着想阻止鬼差离去，却发现自己从床上坐了起来。方圆在床边疑惑地歪着头看她，文鹄已经回来了，在准备晨间洗漱的用品。屋里的光影告诉她此刻已是清晨，身上的衣服还是昨晚出门之前的那身，那套夜里出门的便装不翼而飞，似乎林知月昨天晚上并没有出过门。 她愣愣的和方圆对视几秒，讪讪笑道：“不好意思，做了个噩梦。” 方圆摇摇头，拿出一套正装请她穿上。 林知月的耳朵里传来鬼差的声音：“昨晚的破绽都给你修复了，不用谢我，等你死后见咯。” 她松了一口气，原来那些都不是梦。 从今天开始，林知月将正式代替大小姐林知月，作为一个现代人，在这个古古怪怪的古代世界里生活。现代生活中的一切便利没有，现代社会的一切常识也都不适用，在这里虽然有名义上的父母、家人，但她其实是单枪匹马。 一个普通中学生在古代能怎么最大限度的像一个现代人呢？林知月心里没底，她想起大小姐林知月离开前落寞的表情，暗暗决定自己绝不能也像她一样痛苦。 她换好衣服，带着满脸的笑容去和文鹄说话，在心里迎接自己的新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