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元绍的大学，也配得上“美名远扬”这四个字，但不同的是，并不是因为元绍的美貌，而是因为元绍的才情。

    文学系向来美女云集，姑娘们完美诠释了腹有诗书气自华这一点，而博学多识的元绍，并不貌美。但她的才情，是全院公认的。元绍的生命用文字铺展开来，她将灵气和心血灌溉到这张画卷里，在人人皆有文人傲骨的文学院中，元绍的文字表现力真正做到了润物细无声。

    她谦逊而坦诚，虽有盛名，却是个天然呆的没心眼。

    这让文学院的姑娘们对她又爱又恨，爱她如清水过山岗，恨她如木头不知世。

    而矛盾，是文学源远流长再创新的核心。

    元绍名号横扫校内三十三个院系，却只有文学院中人才知她的模样。

    如今有人来访，且还帮了元绍一个大忙，面对他的问题，元绍显得尤为认真。

    盛霈峥请她斧正一篇戏文，说是家中亲人的拙作，想请她指点一二。

    元绍捧着书卷，因是手写，看得便有些慢了。一男一女站在黄墙下，水杉树依旧高挺，院内架子上爬满了葡萄藤，已见果实倒挂。

    她看得极其认真，落在白纸上的字迹遒劲有力，笔走龙蛇，只是思绪凝滞，不曾达到笔底春风的效果。她指着逻辑和问题所在，然后仰着头，问他能不能在上面修改，如若不行，她可以誊抄后再进行修改。

    盛霈峥听闻她落笔窸窣，字形清丽秀长，这篇戏文本就不长，一折神仙眷侣拜高堂，二折春宵月夜入洞房，两折细合在一起，元绍斟酌用词，改了一个小时。

    只是。

    她微微凝目：“只是我略微觉得有些奇怪，字形来看应当是位不羁男士，剧情却显得极其浪漫婉转。”

    盛霈峥：“不假，戏文是我母亲所说，而我撰写的。”

    他伸出手，诚挚邀请：“能否请文学系才女元绍赏脸，与我归家同见父母，共同演这一出神仙眷侣拜高堂。有误之处，还望才女指点一二。”

    不会拒绝人的元绍看着对方澄澈的眼睛，点了点头。

    然后，第二折戏也演了。

    一代才女就这么结婚了。

    盛霈峥回了家，只有厨房的灯亮着，他走来，却在阳台前发现了元绍的身影。

    她一个人坐在罗汉松下，望着窗外的夜景，看样子正在发呆。

    元绍极爱发呆，她的脑子里拥有另一个世界，另一个多彩的世界。一旦她与现实世界失去联系，她便会进入另一个世界。

    盛霈峥脚步并不轻，他故意放出声音来，生怕吓到她。他走近了，便瞧见元绍腿上放了一碗酒酿元宵，其实并不是元宵，她煮的只能叫恰恰酒酿汤圆。元绍发呆归发呆，一勺一勺缓慢地往嘴里塞元宵。然后勺子搁在瓷碗里，一边腮帮子鼓鼓，继续看着夜景发呆。

    盛霈峥接过她的勺，舀了一勺送进嘴里。

    微淡而稀。

    元绍只是不擅长做甜食。

    元绍这才如梦初醒般看向出现在身边的盛霈峥：“你回来了。”

    盛霈峥：“刚到。”

    元绍重新舀了一勺，喂给他：“你饿了吗，要吃别的吗？”

    盛霈峥接过她的碗：“吃这个就好。”

    盛霈峥拉过另一张小板凳，跟元绍并排坐在一起。

    元绍习惯独立思考，而她对世界的感知总是特别的，她习惯在夜间静静坐在这里，吹着风思考。有些时候她的思考会变成凝练的文字，再构成美丽的画卷铺在盛霈峥面前。

    文字对于元绍而言，是特别的。

    元绍对于盛霈峥而言，也是特别的。

    即便现在元绍还不太习惯跟他的相处，但他能给她足够的时间去适应。

    适应他的存在，适应他的习惯，直到她打开世界的另一扇门，招手让盛霈峥进来。

    元绍在等着盛霈峥每日的三问。

    一问：“今天上班还顺利吗？”

    元绍就会将有些发皱的裤腿抚平，然后点点头：“顺利的。”

    二问：“今天和同事相处还愉快吗？”

    元绍通常回答说：“是的。”

    今天却慢了半拍，她好像在思考，这件事到底值不值得拎出来说。

    盛霈峥笑着看她，得到肯定的元绍这才道：“今天跟同事说我已经结婚了，大家好像都很震惊。”

    “都说了什么？”盛霈峥捏了捏她的脸。

    元绍的脸上还有未褪去的婴儿肥，rou嘟嘟软乎乎的，格外好捏。

    元绍平静地复述完。

    盛霈峥便明白了：“她们觉得你结婚得太快，那你呢？”

    怎么认为呢？

    元绍一板一眼：“我并不觉得快，也不觉得意外。”

    她对于自己的人生一直都没有规划，元绍好像一直都在被别人拉着往前走，有些时候是突如其来的机会，有些时候是莫名其妙的考试，而有些时候她什么都没有做，但在最后的最后，她回过头来看时，当时最好的选择，其实就是她现在走的路。而这条路，并不在当时的她所能想到的未来规划里。

    久而久之，她好像习惯被意外带偏的人生。

    一向木讷的元绍尚未在情事上开窍。

    第三个问题，是盛霈峥万年不变的问题：“元绍，你爱我吗？”

    元绍磕磕巴巴：“……爱，我不知道是什么。”

    她低着脑袋，却有些难为情：“对不起，盛霈峥，我不会爱人。”

    在这短短一个月的相处里，她能够感觉出来盛霈峥是个极具耐心的人，他将她带进他的家庭，并带动整个家庭接纳她。而她能够感受到，盛霈峥是在充满爱的家庭里生长出来的不惧风雨的花朵，他聪明而谦逊，博学而温柔。这让元绍生出了愧疚，她与盛霈峥是完全不同的家庭。

    元绍的家里，没有爸爸，也没有mama。她只有爷爷和奶奶，爷爷和奶奶承担了她爸爸mama的角色，他们淳朴而善良，勤劳而努力，肯吃苦，始终保持着乐观积极的心态。元绍继承了这些优点，但是因为隔代断层式的教育，等到他们发现元绍不爱说话的时候，已经错过了元绍最善于说话表达的年纪。元绍显得更为沉默，沉默不见得是件坏事，却也不见得是件好事。

    她内敛而羞涩，含蓄而迟钝，无法感知自己的情感，也无法对别人表达出自己的情感。

    她能够感知盛霈峥的情感，但是她无法回应，或者说，她不知道怎么样的回应才是正确的，才不会伤害到他。

    但盛霈峥知道，元绍的道德责任感极强，她还没有完全转换成为妻子的角色，便开始尝试着去学着来爱他。

    元绍有些为难，却还是重新抬起头，她望着盛霈峥，一字一句，一板一眼，眼中有着焦急和自责：“对不起，虽然我不会，但是我会学。”

    “我会学着好好爱你的，盛霈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