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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5.

    南蛮之地山谷幽深,林间草木更是繁茂,剑光破开林木,硬生生开辟出一条道路。

    待到剑锋落空,斩开草木后,许多正在祭拜神庙的蛮人闻声转头看过来。

    他们面上的表情是惊恐的、羡慕的,这样的表情,景阳曾在许多人脸上看到过,他无动于衷,却用余光去瞥师兄的神情。

    太平真人正吹竹笛与山野间传来的歌声相和,御着青牛缓慢走过蛮人中间。

    那些向来对外人不善的蛮人对他竟也没有出手,只是痴痴听着笛声。

    绕过大部分蛮人后,太平眯起眼眸,见到一些衣着打扮更为华丽的老者,他们同样是南蛮人,只是未转过身,而是继续向着神庙极为虔诚地跪拜。

    此时的神庙,已然围上了幔布,青牛于是停在神庙前,太平真人手中的竹笛微微晃动,有风吹过竹笛的孔发出沙沙的声音,与此同时,几柄无形小剑从竹笛的孔缝间生出,向着幔布而去。

    只是小剑生出后,那竹笛似乎是不堪重负,径直碎裂了。

    随着剑刃飞去,幔布被带起的风刮起,露出神庙内的一个少女,和少女坐着的一尊神像。

    她生得和寻常南蛮女子一般娇小,但是天赋出色,若是太平说,便是可以与后世青山收到的天生道种相比。

    太平跳下青牛,他忽然间回头,笑着对师弟说道:“真不想要个小师妹?”

    景阳还是回答:“不要。”他皱起眉,看着师兄走进少女,两人攀谈起来,似乎因为语言不畅而有些困难,景阳听了会,没有兴趣,他状似在发呆,实则又是在修炼。

    过了半晌后,太平才来叫景阳时,已经是将少女收为徒弟了,太平似乎还有些可惜,没能如愿。

    少女名为南忘,是南蛮之地供奉的真神。

    收了徒弟后,太平并不急着离开,南蛮之地风景秀丽,他想小住段日子,便要了两间屋子,顺便教南忘习字、再是剑诀,正好他另外一个徒弟也在,正好可以对练。

    方小四在对于师父夸赞新收的小师妹天赋出众时生出些忌惮,然而他更多的忌惮还是在小师叔身上——当年师父离开青山前,传言是被小师叔刺过一剑,关在神末峰上的——现在师叔却是时时刻刻跟着师父,他觉得师父该小心,可看他们二人的相处来看,分明什么嫌隙也未生出。

    这古怪极了。

    景阳也在修炼,在剑道上越发精进,太平也能感受到,他比上辈子的此时,要来得更强。

    太平心想,若是这时候师弟捅他一剑,自己怕是难有余力回击。

    太平白日教南忘习字,指点方景天剑诀,到了日上三竿,就自己出去,他听南蛮人说、也听南忘说,此地有一种金花,用来酿酒最宜。太平沿着山间小道摘花,那些蛮人们知晓他的身份,远远地就表露出敬畏之情,当太平说想要摘金花酿酒,他们最知道此地哪有金花,都是要带路前去。

    傍晚太平归来时,带着一篮花,也带着一桶酒。

    景阳看着他用木勺从桶里舀出勺酒,将勺凑到嘴边饮酒。

    太平注意到师弟的视线,笑着冲他招呼,“小景阳,过来陪我喝酒。”

    景阳摇头,说道:“不要。”

    他说完,补充一句,“没有味道。”

    太平摇了摇头,说道:“师弟最没意思啦。”他说着,一勺接一勺地饮酒,修真者的好处也体现在此处,他喝再多酒,似乎也不会喝醉。

    景阳看着太平的脸颊两侧生出可爱的红晕,此时师兄又一次任性地叫他过去陪酒,景阳思考片刻,坐过去,小酌了一杯。

    确实没有什么味道。

    太平饮完一桶,又出去,过了半晌后几个南蛮人陪着他回来,手里都是搬了桶酒。

    酒到了,太平叫人散了,他还是拿着木勺喝,只是话渐渐少了起来,叫景阳觉得师兄和自己呆着,并不开心。

    或许是有些难过,或是失望。

    可是师兄不说,景阳便不问。

    太平在屋里喝酒,另一屋的徒弟们也不练剑了,跑过来扒在窗户上看。

    南忘看了会,冲着屋里说道:“师父,我也想喝酒。”

    太平笑道:“你还未成年,喝什么?”

    景阳看了看他,又看了看少女,提醒道:“师兄,她虽然长得矮,但是南蛮的真神。百岁不足,但也过了取剑年纪。”

    青山的修士到了取剑的年龄,也就可以饮酒了。

    景阳难得多话,太平听说只是笑笑,他越发沉默起来,继而用木勺舀了酒放到南忘递上的碗里。

    舀完酒后,他突然对着景阳说道:“师弟,陪我去看月亮。”

    景阳皱起眉,他曾经很多次在师兄口中听到过月亮一词,却始终不知道它到底是何物,但这并不影响他陪着喝醉了的师兄出去。

    南蛮有很多山,他们去了其中一处山峰,席地而坐。

    太平饮了一口带上的酒,他抬起头,看着空荡荡的天空,忽然指着天笑道:“今天是十五,十五的月亮最圆啦。”

    “……”

    景阳知道他喝醉了,现在怕是在耍酒疯,不过,师兄已经到了通天境界,怎么会喝醉呢?当真是这酒厉害?

    太平笑道:“据说看了圆月,便会团团圆圆。往年我都是一个人看的呀。”

    景阳还是不说话。

    太平望着天,忽然说道:“景阳想家吗?”

    景阳觉得他问得不明所以,说道:“不。”

    “也是。”太平说道,“小景阳只要飞升,那么在哪修行不是修行。”

    景阳不答,他说得其实并非师兄所想的意思。

    太平叹气,说道:“家啊——”

    “回不去啦。”他说道,“那么青山便是家。”

    景阳问道:“为什么不能回青山?”

    太平摇了摇头,不再做回答。

    他们看着月亮,远处的、近处的山忽然都传来歌声。

    太平闭上眼听,随后便笑着说:“是在唱情歌。”

    南蛮之地风俗狂野,景阳前些天还见师兄收的那个少女对着屋子练唱情歌。

    太平听了许久,转过头,盯着景阳一会,他眉眼弯弯,嘴角扬起,唱道:“关关雎鸠,在河之洲……”

    他的声音有些许轻,带着饮酒后的微微沙哑,景阳听了,却是一怔。

    景阳说道:“师兄,你醉了。”

    太平挑眉,笑道:“也许。”

    景阳看见他凑近来,盯着自己的面庞,狡黠地又是唱道:“山有木兮木有枝……”

    景阳忽然觉得有些躁乱,他见师兄贴近来,轻轻地、像是小时候那般,在他的额间亲了一下。

    “心悦君兮君不知——”

    太平唱完,他问道:“小景阳,我唱得如何?”

    景阳只觉得道心有些乱,他摇了摇头,继而捂住了师兄的眼睛。

    太平不明所以,疑惑地“嗯”了一声。

    师兄喝醉了,景阳心想着这点,他低下头,在那人的唇角,很轻地触了一下。

    那根本不像是吻,所以他的师兄,应该也察觉不出来。

    6.

    时隔三年又三年,恰逢梅会再开,太平才带着人离开。

    虽说在这里他也能采来菌子做火锅,但是在南蛮呆久了,确实也想念以前火锅的味道。

    景阳不喜他去朝歌,太平执意要去,就又吵了一番。

    太平实在是不善于吵架,他喜欢讲道理,而景阳又不讲理,除却闹得更不愉快之外,别无其他。

    前日刚吵完一架,他见景阳御剑离开,心想总算不用被师弟盯着,不料才至朝歌,就见到有人御飞剑在前等候。

    果不其然,是景阳。

    太平叹气,听到师弟说道已经寻找了住处。

    景阳说话间盯着他的眼睛,说道:“我不与你同住。”

    太平笑,未觉得他话里有何深意,他说道:“那你带着小四和南忘先去安顿。我去吃顿火锅。”

    景阳想问他现在身无分文,哪来的钱吃火锅?

    随后他就看见师兄拿起路边的笠帽盖在头顶,遮掩了面容、畅快地走进酒楼。

    太平点了菜,不过半晌,便从后厨送来大桌火锅原料,他拿着长筷夹起切成薄片的牛rou,在rou片下的冰块间找到张纸条。

    不老林在皇城朝歌亦有分布,只是放在冰块间送来,太糟蹋食物了。

    太平边往辣锅中刷着牛rou,边夹起纸条查看。

    “木头熟了。”他笑道,“早该熟了。”

    ……

    果成寺事变尚未解决,景阳真人不久就被侄子请去,询问以后事项。

    来商议的人当然不止现任神皇,中州派的白真人也过来了,见到景阳,她开口便刺道:“青山打算何时交出太平魔头?”

    景阳淡淡说道:“他已不是青山掌门了。”

    眼看白真人不满,现任神皇也开口道:“太平从果成寺遁走后,那些剩余服饰过他的僧人如何解决,二位真人该给个结论了吧?”

    “杀了。”

    “自然是杀。”白真人说道,“不留余孽。”

    白真人话止于此,抬眼又看景阳,景阳神情很淡。

    神皇点头,说道:“那便杀。”他说完,便下旨去,将清洗的时限又延长了。

    白真人说道:“那魔头本人,景阳真人是不打算交了?”

    她说着,挥手从袖间拿出令牌,忽然说道:“不打算交,还将他带入朝歌城,景阳真人,你是打算看他造出第二回果成寺事变吗?”

    景阳说道:“与我无关。”

    饶是白真人话说再多,太平不是现任掌门,青山也不可能真拿出个谢罪的方案出来。

    于是这场议事和从前许多次一样,又不欢而散。

    景阳走出果成寺,他回望寺院,只见白塔静静地立在那里,在这先代神皇的灵塔旁,有僧人持着扫把扫地。

    那僧人注意到他的视线,停了动作向他作揖。

    景阳忽然想,师兄在这做主持时,又是什么模样?

    他突然想见见那人,却又想起早日刚同师兄说过的话,心中不免怨怼。

    但是回房时,景阳却见到自己的房间亮着火烛,幽幽火光在窗纸上映出那人的身影。

    景阳敲了敲门,才走进去,见师兄坐在桌前,正取着糕点在吃。

    景阳记得他从前不喜欢这些,却也没问,而说道:“你怎么来了?”

    太平挑眉,从怀中抽出把梳子,样式眼熟,是景阳带在身边的那把阴木梳。

    景阳皱起眉,他走到桌边,闷声说道:“你不该管。”

    太平哑声失笑,听师弟又说:“也不该来。”

    太平并未计较他口中刺人的话,反而说道:“小景阳,坐下。我与你梳头。”

    景阳想了想,还是坐下了。

    他用余光瞥见师兄站起走到自己的身后,拿着那把阴木梳,一下又一下地理顺自己的长发,仿佛从前那般。

    这阴木梳气质冷离,用来梳头正合适。

    半晌,太平才将这阴木梳放下,他摸了摸师弟的头,说道:“好了。”

    景阳见他笑得开心,正在兴头,自己觉察到高兴之时,却也难忍得住生的气,说道:“师兄。”

    “嗯?”

    “你早该飞升了。”

    太平停了手中的动作,叹气道:“不飞升,这其中缘由,我早与你说过了。”

    可景阳还是不懂,修仙者为什么要那么多情,为什么要插手人间事物,为什么不肯离开。

    太平叹了口气,忽然从他掌间发现什么,刚一问,景阳就将东西拿出来。

    是他早上想给师兄的,没得到机会,就捏了一日一宿。

    是两枚金叶子。

    太平揣进袖中,笑着又说起来。

    景阳听见师兄在自己耳边叨叨起来那些理论,牧羊论、灵气不足……

    景阳不想听,觉得这次又要闹个不欢而散。

    7.

    那夜夜谈后,景阳就未见到太平。

    他在院中等了一日,夜里烛花亮起,忽然间阴风骤来,火光飘动,灯灭了。

    从朝歌城的天际现出一道白光,景阳心觉不好,那是中州派仙箓发动的前兆。

    而能让中州派动用仙箓的,只有他的师兄。

    景阳御剑急速驰往,只见方向源自太常寺,他猛然想起自己从师兄笔记上看到的话语。

    师兄为了那件事计划了很久,他想来朝歌,去往太常寺救冥皇。

    待到景阳赶到时,苍龙的鸣叫还在耳边,他站在剑上,看见近处的天空骤然爆发出强光。

    霞光万道,此后引来数道天劫,太平处在白光间,他有通天境界,但是如果扛下这一击,他对中州派接下来的剿杀,也是无能为力了。

    景阳见师兄的身影在白光下越发惨淡,才要出剑,却已经慢了。

    白光皱灭,师兄原来所在的位置,已经只剩下一个黑黝黝的洞了。

    景阳直觉不对,却听闻今日前来围剿的白真人对着参加围剿的各派人士,说道:“太平魔头已死!”

    景阳看着那处洞,看着那边已经散乱分裂的衣物,心想道,那个人真的死了吗?

    他忽然觉得胸口有些不痛快,乘剑欲回青山,在半途又想起来,将师兄的两个徒弟一并带回去了。

    才至青山,柳词便已等候在神末峰,景阳见他想问朝歌的事情,先一步说道:“我要闭关。”

    ……

    西海。

    今夜掌船的船夫掏出收来的金叶子,放在口中咬了一口,硬的,是真的。

    现在风大浪大,又是起雾时节,船夫心想,怎么会有人想往雾岛上跑。

    船夫想着,回头看了眼船舱里的年轻人,又摇了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