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话 春日游

    今日是二月初八。是采香阁的姑娘们去郊外保唐寺听讲席的日子。

    姑娘们身着七色罗裳，迎面走来，香气盈溢，花团锦簇。她们每人给了mama一缗钱，三两挽着手臂，互相扶着上了马车，脸上是藏不住的喜悦。

    一朝落入青楼，便失去了自由身，从此日夜颠倒，小楼锁春秋。名气大的姑娘们能被请去出官使，或者被公子哥们邀着去陪酒，再大点的像柳绮繁这种顶级花魁，会有花魁游行，文人墨客们对其趋之若鹜，邀请她出游赏景的排队都排不过来。

    可一些长相才气稍逊色的女子们很难得有出去的机会。也只有在每月初八，保唐寺对外开放讲席的时候，能借这个理由出去耍玩。

    这是采香阁每月最欢欣鼓舞的日子。没有假意迎合，逢场作戏，所有的笑容全部出自肺腑，做回自我的感觉太痛快，再真挚一点就要动容落泪。

    一缗铜钱，是青楼女子鲜活无比的生命力。

    柳绮繁也给了mama一缗钱，起来洗漱完就早早地带着小丫鬟出去了。

    只不过相较于其他姑娘们，她穿得很是素净，脸上也未着妆容。

    虽说明面上都是去保唐寺听讲，但实际上姑娘们大多都是去市集玩了，去吃一吃时兴的点心糖水，或者买一些心仪的小物件啥的。

    柳绮繁的马车兜兜转转，不曾在市集停留，反而去了郊外。

    春山新绿，荒草间有一低矮青石冢。

    那里埋着柳父柳母的骨灰。

    二月初八，不仅是采香阁姑娘们出游的日子，也是柳家被抄的日子。

    政权一夕改变，柳绮繁从闺中小姐落入教坊司，再到采香阁。

    一切都是当朝皇帝的意思。

    皇帝还是世子的时候，就同当年皇后一派的柳家势不两立，如若不是柳家，特别是那位柳家那位长子，以知己之名将他骗得彻头彻尾，他当年早就举兵拿下了长安。柳家给皇后出谋划策，让他差点连人带兵折损在边关之外！如今他孤家寡人，亲朋好友具在黄泉之下，全都是因为柳家！

    对于柳家唯一留下的幼女，这位新皇只想看着她活着。务必活着。然后慢慢烂在那吃人不吐骨头的青楼妓院。

    才华斐然又如何？花容月貌又如何？只能在酒rou宴席上成为给权贵卖笑的卖点。他暗中让人捧她，让她在江南名声大噪，等她到了十八岁，再给她安排一场名动全国的拍卖会，竞价最高者可得其初夜，与其欢好。

    完完全全地羞辱她。

    彻彻底底地杀死她。

    看吧。曾经不可一世的柳家，最后的血脉就这样成了世人的玩物。

    他还要将竞拍者的名字都写下来！烧给那位柳家长子！然后他就终于能摆脱掉陈年累月啃噬他的心结！

    光是想到这一点，他就舒服了。哪怕是立刻把这皇权拱手让人，他都觉得畅快。

    今年是个好年。他盘算着时日，坐在龙椅上笑出声。

    柳绮繁给父母磕头，指间沾了湿润的泥土。

    丫鬟青黛站在一边看着。

    她不知道自己的父母是谁，也曾未体会过亲情。

    在等柳姑娘的这段时间里，她在想，她的父母长什么样子呢。如今又会身处何处呢。

    柳姑娘待她是好的。她的父母也会将好吃的糕点留给她吃吗？也会在她染风寒的时候给她抓药吗？过年也会给她定做新衣裳吗？

    青黛才十一岁，离能接客的年纪还有一段时日。

    她不知晓后面有什么样的日子在等着她。只知道柳姑娘待她好，她也要待柳姑娘好。

    柳姑娘同她说，不可告知其他人他们的行踪。青黛就打死也不会说。

    “日暖荒郊游，残柳弄松风。

    不似宫廷春，新绿埋青冢。”

    柳绮繁轻声念道。

    “姑娘，不哭。”青黛拿了干净帕子给她擦泪。

    柳绮繁接过帕子，捂住眼睛。

    帕子很快湿透。

    从侧面看，她的身形瘦得快薄成了一张纸，被泥土沾染的手微微颤抖，手帕之下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繁儿姑娘？你怎也在此处？“

    萧平朗的声音伴随着马蹄声由远及近。

    柳绮繁身子一滞。之前从未有其他人发现此处。

    她第一次，对一个无关紧要的人起了杀意。

    注：

    唐代妓女多没有人身自由，外出受到严格限制。《北里志.海论三曲中事》中云，“诸妓以出里艰难，每南街保唐寺有讲席，多以月之八日相牵率听焉，皆纳其假母一缗，然后能出于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