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乐读小说 - 经典小说 - 燕雁行(女尊NP)在线阅读 - 5.燕雁行

5.燕雁行

    

5.燕雁行



    1.

    梁怿病愈后,两人彻底敞开心扉,将前因后果交流一遍。知道实情后,梁怿并没埋怨命运不公,心也没有像他口称那般彻底死去。但在听到凰邻说想补偿他三年来的坚守和帮助时,他斩钉截铁拒绝了。

    “殿下是因同情我,才想补偿的吗?”梁怿道,“等待在我心中并非难事,我只是想给自己一个说法,若装乖卖惨,就能得到殿下垂爱,我只会觉得自己分外可怜。”

    凰邻道:“难道我想亲近你,你都不要?你是否对我有气难消?”

    梁怿摇头,口称“不是”。

    他知道感情要讲先来后到,他迟来了,是他的命。但魏琅声与储君缘分尚浅,也是魏琅声的命。

    “殿下重情,愿意在心里留着他的位置,我懂,但我就是我,不想成为情感的代替。斗胆恳请殿下,等彻底放下对他的执念,再来对我好吧。”

    梁怿说出此话时,认真地跪在地上,向她叩头。

    “殿下若想发泄,可以接着找信之他们,我身为储卿,会尽力帮殿下走出上一段感情的困扰。但我不要同情,也不要补偿,我要妻卿情投意合,休戚与共——在殿下给我这份信任前,我也不愿承担殿下的怜悯。

    “请允许我保持完璧,直到您愿意放开他,再和我重新开始吧。”

    听到梁怿说出这话,魏凰邻既感惊讶,又没那么意外。她心中甚至浮现出欣赏,觉得这样的男子就该成为她的储卿,配别人都是委屈的。

    从今往后,她可以将两份感情的重量放在心中慢慢权衡了,梁怿不逼她选择一方,也不顾影自怜,他甚至对信之承诺,找个合适的时机许他庶卿之位,导致穆信之又愧又悲,给他磕了好几个头,终是不敢接受。

    梁怿在赌,穆信之看得出来,他不赌自己和魏琅声的轻重,只赌未来和旧情的轻重——彻底放弃执念该在何时?看着那位一点一点成长起来的meimei,凰邻心中迟早会有答案。

    ——

    2.

    在诸人的共同努力下,昔日矛盾被温情化解大半,新一茬年幼的孩子也让宫中重焕生机。留仙正在长大,从小小的一团长到能四处乱跑,从牙牙学语长到笑闹不休。

    meimei的童年可比自己幸福多了,圣上生怕她无聊,早早为她选了玩伴,也总叫同龄孩子入葆懿宫玩耍。

    云景公主的次子魏收体贴细心,葆懿宫侍书孟筠沉稳懂事,佐臣之子梁穹聪慧谦和,南郡的双生子也常被送入宫中教养数月,两个淘气包胡闹起来,整座皇宫都被搅和得不得安宁……

    随着荆北与兴国爆发摩擦,云景公主替圣上至北境监战,没过多久,她又带着兴国的请和书和一个小孩回京,那是邻邦为表服顺送来的质子赵熙衡。

    这位格格不入的兴国小孩刚来时连荆话也不会说,会说话后又经常“语出惊人”,一举成为所有人的嘲弄对象,魏留仙的童年更加五彩缤纷了。

    唯独云景公主家的幼女魏荣语不合群,她不喜跟着留仙玩,反而愿缠着凰邻。

    凰邻没精力陪小孩,故而两人相处的大多数时刻,都是她自顾自地看书,荣语自顾自玩耍,全神贯注时,甚至几个时辰想不起对方,下次看到荣语,她不是睡着了,就是还在安安静静地自娱自乐。

    凰邻怕好好的小孩憋出病来,问荣语要不要加入留仙她们,荣语却将小嘴巴一撇,一本正经道:“像她们那样傻淘气有何意思?我以后也要读很多书,懂很多道理,像储君姊姊一样厉害,到那时就去帮你,如同母王帮圣上分忧那般。”

    窗外的笑闹声仍旧远远飘荡,进入屋内,进入耳中,魏凰邻笑了:“我目前是储君,日后未必就继任大统,你读书很好,但不是为了帮我,而是为了大荆。”

    “我知道呀,”魏荣语道,“但那太严重了。我想先想着你,再想大荆的事。”

    自meimei诞生以来,凰邻就预料到储君之位未必得保,只是现下留仙还小,母皇尚在壮年,日后怎样尚未可知。她不强求,因为无法彻底抚平过去的疤痕,可如魏荣语那般对她仰慕、信服者,在大荆比比皆是。

    她有根基,也有实力,支持者甚至在圣上提出去圣乡为留仙祈福时公然上书反对,称“储君既在,当竭佑国主,何须锡福次女”。此事一石激起千层浪,朝堂初有分成两派互相攻讦之势,但因圣上尊神而一力拔擢的西籍官员们,联合起来对作梗者痛斥排挤,格外看重真嫄赐下的次女留仙。

    此次事件以圣上纳谏、不入圣乡告终,但争执的火苗随着战鼓敲响,仍旧隐隐未熄。

    反尊次女,莫不如说反对由圣上刮向全国的yin祀之风。

    储君魏凰邻的立场则从始至终未变:事在人为,不在天定。与其相信乌有之助,不如相信臣民的力量。支持储君,莫不如说是想扭转一个时代从辉煌走向极端的舵盘,渴望新面貌的臣子,将宝押在与圣上政见相左的凰邻身上。

    “二帝姬好像真有些神奇,”梁怿经常被委以照顾这群小孩儿的重任,他观察了许久,对魏凰邻说,“留仙有时聪明得不大寻常,有时又紧张兮兮地自言自语,似乎真有神明在与她说话。”

    梁怿的担忧魏凰邻明白,虽然大家不说,可对葆懿宫的担忧从未止歇。

    “有也无妨。留仙现在才多大?若感情讲先来后到,那朝堂也讲,‘神迹’传得越邪,越让人害怕,若母皇当真废长立幼、随神诏旨,我看那些观望的臣子还坐得住不。”

    ——

    2.

    朝堂打得不可开交,官员们想私下会见魏凰邻,却屡次遭遇拒绝,好像全天下只有储君本人不担忧自己的储君之位。

    但行好事,莫问前程,所有交付魏凰邻的任务,她全部用心做好,甚至出钱出力做不求回报之事。魏凰邻好得无可挑剔,就连西部支持二帝姬的官员们,背地里都要说一句佩服。

    “臣子们都在想方设法打听朕的意图,你竟然问也不问。”一日向圣上回报完毕,魏凰邻听到了这句疑问,但她只是笑笑,对母皇道:“母皇若真想改立皇储,其实不需要什么借口,将我当初那件荒唐事公之于众就是了。”

    “你当朕不要颜面的吗?”

    摇曳的火烛将面容的纹路錾刻得更深,魏凰邻怔怔地看着沉默的母皇,从来没有感觉她这么苍老似的。

    “今晨留仙来找朕请罪,说与真嫄见面之事,其实一向是她自说自话。我猜昨日朕会见官员,她们说了些有的没的,被留仙听去了。”母皇叹息道,“一个八岁的孩子,都知道立贤自避的道理,朕又何尝不知?你能不能当个好皇帝,朕作为母亲,比谁都清楚。”

    可也正因如此,她的不慎让帝王格外介怀。

    “朕只希望留仙快乐地过完一生,看着留仙,就好像看见当初的你……这几年来朕一直在反思,到底是朕疏于关心,才让我们母女至亲至疏。”她竟然哽咽了,魏凰邻愣愣地不知说什么好,又听母皇道,“可是对留仙再好,当初那个被朕给予厚望的、与朕最肖像的凰邻,也终究是愈行愈远了。”

    一滴眼泪被圣上抹去,魏凰邻想去搀她,却被无情推远:“你出去,朕要一个人待着。”

    “母皇。”

    “出去!”

    她离开前,泪水也流落了面颊,回头最后看一眼母皇,她的背蜷曲着,缩得不像一个独当一面的帝王。

    那年初冬,帝无疾而崩,天宝鸿业,袭于凰邻。

    ——

    3.

    戴上皇冠,接受百官朝拜那日,凰邻知道坚持没错。她可以给自己许多理由,比如只有足践尊位才能保护心中所爱,可也得承认,正是因为足践尊位,才让那份爱离自己越来越远了。

    南郡武德候张婉入京宣誓效忠,献上贺表时,胸膛里那颗心竟然跳得古井无波,才知如今已和往日彻底不同。

    “侯卿一切安好吗?”她问张婉,对方借着谢恩之机,将头贴在地上,谨慎回答:“侯卿身体康健,只是从前先帝有命,非诏不得入京,侯卿人在南郡,心在帝都。”

    旧时代结束了,魏凰邻可以独当一面,也可以不受约束了,听闻朝堂上曾经引起sao乱的西籍官员已经人人自危。张婉知道她要什么,但又猜错了,因为魏凰邻没有接茬。

    “心还是放回肚子里好,”新任帝王道,“南郡也是一样。朕记得上月你的奏报称南郡芬各芝部作乱,生死地于平叛有功,当日到底是何场景,你同朕讲讲。”

    那日魏凰邻留下张婉畅聊许久,至夜才回宫中。她手里捧着南郡送来的一件贺礼,去往皇元卿的寝殿。梁怿该睡了,却没睡,并非刻意等她,而是有本自白日起就在看的书,至夜仍未读完。

    书中是否有颜如玉,是否有屋如金,梁怿并不知晓,昔日的诗录还未送出,如今录诗的主人都不在了。时间一晃真快,听到宫侍通报凰邻过来时,他如坠雾中。

    十二年了,从任储卿至皇元卿之位的路,他走了十二年,也等了十二年。

    “阿怿,”凰邻道,“张婉来了。”

    他知道,于是问:“侯卿何时回京?”

    问题没有等来答案,面前只有一份礼物。

    “可能等怀敬入魏室的宗谱,或是乐仪将来被赐婚时吧,”魏凰邻道,“十几年,太遥远了。”

    十二年,也够远了。

    凰邻摘下冠冕,将吻落在他的唇边。

    “我想先看着你,再去考虑那么遥远的事。”